我的房东太太,一个刻薄的老太太,大家都叫她威尔太太,她丈夫是个外国人,听说她以前在国外呆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她养了一只猫,我向来认同猫是一种极可爱的动物,可威尔太太的猫似乎并不符合这条‘’真理‘’,那只猫很诡异,它浑身都是黑色的,应该是某种纯种缅因猫吧,总是让我无端地想到深渊。那只猫耳朵上有一处缺口,依旧可以看出一圈的齿痕,像是人的齿痕,不,怎么可能,应该是某种啮齿类动物 ,至少那晚之前我一直这样认为。它的牙齿很尖锐,可以刺破人的皮肤,穿透人的血肉的那种尖锐,指甲也很锋利,威尔太太似乎从未给它修剪过,是了,我从未见过威尔太太抱它,威尔太太应该并不喜欢它,我甚至见过威尔太太辱骂它,它其实更像一只流浪猫,它很瘦,它从来不不吃我们给它的食物,而隔壁那位小姑娘的大橘已经被我们投喂的油光水亮了,衬得它更加可怜,但是投喂它的人却越来越少,因为诡异,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就像面对无边的黑暗一般,我们畏惧着那只猫。它的猫瞳是纯 粹的蓝色,直勾勾盯着你的时候,总是令人毛骨悚然,明明蓝色是大海的颜色,是治愈的色调,可它瞳孔的蓝色却过于纯净了,令人烦闷。我听说人死后的眼睛会呈现克莱因蓝……猫也会吗?
它没有名字,应该说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也许威尔太太会给它取个洋气的名字,尽管威尔太太从未告诉过我们它的名字,只是偶然听到对门那个调皮的小孩叫它“阿乖”,是“阿怪”也说不定。不过小孩总是喜欢随便给别人起名字。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把它归属于威尔太太。说是威尔太太养的其实并不恰当,威尔太太家里甚至找不出一粒猫粮,和那些爱猫如命的猫主子一点也没有相像,但是威尔太太又允许它进出家里的每个房间,在它“觅食”回来后会粗鲁地用水管把它冲干净。那只猫虽然经常不知踪迹,却也总会回来。
我问过在这里住了最久的邻居老婆婆。
“威尔太太对它并不好不是吗?为什么它还要回来。”
我来杏阿婆家拿她女儿烤的饼干,杏阿婆的女儿忘了杏阿婆不能吃这些东西了, 杏阿婆又舍不得扔掉,便想到了我。杏阿婆送我到了门口,那只猫从我身边窜了过去,往威尔太太家去了。
“杨……”杏阿婆有老年痴呆,已经想不起威尔太太的名字了,也再没有人知道威尔太太的名字了。“以前救过它的命,它就认准了,不肯离开,造孽啊,造孽……这种猫最重感情了……你要救它吗……也好……”杏阿婆又开始说些有的没的话。
我也不知道杏阿婆说的是真是假,她的老年痴呆已经很严重了。我只是觉得威尔太太和那只猫的关系很奇怪。
一天晚上,天已经黑透了,月亮异常的亮,没有星星。我很晚才回来。
我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威尔太太倒在路上,她看见了我,眼睛里迸发出了希望,月光将一切展露在我眼前,我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威尔太太,一向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此刻全部变成了祈求,我想上前去帮忙,可是却挪不动我的身体,我仿佛从我的身体中剥离,一切想法都变得模糊,此刻我一定是一个冷血的恶魔,在威尔太太看来,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个恶魔身上,不,我称不上恶魔,我只是一个怯懦的人罢了,一个选择“明哲保身”的怯懦自私的胆小鬼。
它来了,威尔太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张开了嘴,可在第一个音节便戛然而止,我知道她要说救命,可那双锋利的爪子死死抠住了威尔太太的脖颈,也掐住了我的喉咙。她无法用她尖细的嗓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嗬、嗬嗬…”的无意义的音节。
诡异,诡异……那只猫贪婪地张开嘴,尖牙穿破皮肉、刺入血管的声音,细细咀嚼的声音,厚厚的舌苔舔过犬齿卷起残留的肉糜的声音,吞咽血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就那样毫无遮拦地进入了我的脑中,混杂在一起。为什么,我能将那只黑猫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是溅起的血液将它蓬松的毛黏成一辔,还有它因为餍足而开始抖动的胡须的频率……是因为月光吗?
它走了,威尔太太已经不成人形,但她还活着,她的喉咙破了一个窟窿,她不能说话,像一只爬虫一般,蠕动着,扭曲着。
她会死的,当然,所以我没有管她,和往常一样,打开了门,那只猫在里面,它在威尔太太的房间里,在威尔太太的床上,仰躺着,盖着那张威尔太太最喜欢的碎花被,像个人一样。它看到了我,和威尔太太如出一辙的眼神。我的喉咙很干,我装作镇定地回了我的房间,心跳地很快,呼吸有些急促了,我跨步到窗前,打开窗,却屏住了呼吸—威尔太太,趴在对面的房顶上看着我,她的嘴在颤动—她在向我求救,我对上了她的眼睛,一双诡异的泛着蓝色的瞳孔,我不可控制地想起了它那双蓝色的猫瞳,一样的,是一样的……
“喵!”
我猛地睁开眼睛,威尔太太又在虐待她的猫了……不对,它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