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下了“杨绛和钱钟书”,而不是通常的“钱钟书和杨绛”。为什么呢?因为我问了问钱钟书先生,他说自己诚实的“拙手笨脚”丝毫不是自谦,所做坏事、所惹麻烦、所出状况,都由杨绛处理,杨绛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他就是杨绛的丈夫。
杨绛24岁和钱钟书结婚,然后一起到牛津大学、到巴黎大学读书,26岁生了女儿钱瑗,27岁回国。在国外的生活都由杨绛照顾,她从没做过任何饭菜到做出很棒的红烧肉,再到研究出很多特有的菜,钱钟书每次都吃得意犹未尽。
在她生女儿住院时候,钱钟书经常做坏事,打翻墨水瓶,把桌布染了,“不要紧,我会洗”。下次把台灯弄坏了,“不要紧,我会修”。再下次把门轴弄坏了门关不了了,“不要紧,我会修”。她的“不要紧”,让钱钟书百倍放心,在他眼里,有杨绛在的家才像家。而在杨绛,只要自己能解决的麻烦,都不会告诉他,她只分享幸福于他。
再看看钱钟书是怎么做的呢?杨绛“驾驭”不了“活虾”,要吃虾时,就由钱钟书来剪虾的须和脚,杨绛来做。他知她爱面子,就陪她一起去买菜。他怕她太劳累,就关上卫生间的门悄悄洗衣服,虽然洗得一塌糊涂,得统统重洗,然而他这种举动真正体己贴心。
而令杨绛最感动的是做早餐。当他们在国外读书租了房,有了独立空间的第二天,钱钟书就亲手为杨绛准备了一顿丰盛至极的早餐。还把用餐小桌支在床上,把美味的早餐放在上面以后,才轻轻叫醒杨绛。这样的爱心早餐出自“拙手笨脚”的钱钟书之手,令杨绛几乎无法相信,然后是无法形容的感动。这餐早饭做得极好,味道极佳不说,搭配亦十分营养,有黄油有果酱还有蜂蜜,还有如此温暖的服务,不能不令人动容。
再之后的几十年,只要他在家,就一直坚持为她做一份温馨的早餐。在他六十多岁时,北京用煤气罐取代了蜂窝煤。把蜂窝煤熄掉的第二天早晨,他仍然笑眯眯地给她端上了早餐,是她爱吃的猪油年糕。她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他不会用煤气罐,他根本不会划火柴。“谁给你点的火呀?”他得意地说:“我会划火柴了!”得意,自喜,溢于言表,这伟大的爱情的力量啊!
生活琐事都这样美好,更加美好的是,他们时常展开读书竞赛。通常两人所读书册数不相上下,比赛过程读读写写,嬉嬉闹闹,留下无数情趣。后来两人的文学成就,同样的不相上下。
钱钟书是中国现代作家、文学研究家,最著名的作品是长篇小说《围城》,已拍成电视剧,非常受欢迎。而古文学著作《管锥篇》,还包含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我想没有一定研究的人是不会去看或者说也看不懂的。
杨绛是中国女作家、文学翻译家和外国文学研究家。最著名的作品是她翻译的《唐·吉诃德》,被公认为最优秀的翻译佳作;她早年创作的剧本《称心如意》,被搬上舞台长达六十多年;93岁出版散文随笔《我们仨》,96岁成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102岁出版250万字的《杨绛文集》。
他们这样的不相上下,是不是一种真正的门当户对呢?
杨绛出生于江苏无锡的杨氏家族,杨氏家族因世代皆为知识分子而显赫于当地。钱钟书出生于江苏无锡钱氏家族,钱氏家族为当地一大名族,聚族而居的大多数为吴越王钱镠的后代。
两家都是名门望族,都是书香门第。但钱钟书家是旧式人家,重男轻女,女儿知书识礼就行。所幸钱钟书不谙世事,顽劣调皮,并不迂腐。杨绛家则是新式人家,男女并重,女儿和男儿一般培养,婚姻自主,职业自主。杨绛却真正知书达理,并不是新式女子。
他们相识在清华园,杨绛是校花级别的女神,钱钟书是名满清华的才子。分别的日子里,他们书信传情。钱钟书每天写信,一直写了一辈子。杨绛不常写,却有一封被钱父看到,内容正是“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母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彻终不受障碍。”钱父一下就认可了这个儿媳,直接把儿子托付给了她。试想如果杨绛的书信中只是缠缠绵绵的情话,或者是高谈阔论国家形势,钱父又怎能对新式的读书女子认可呢?
所以说,他们俩的门当户对,是精神上的门当户对,是两个人同时热爱文学的门当户对。同时杨绛虽然是知识女性,却时时不忘相夫教子的门当户对。又同时钱钟书虽然是大家公子,却时时体贴入微,还支持她的事业,支持她充分发挥自己才情的门当户对。
如此门当户对又如此贴心温暖的两个人,在后来的艰难岁月里,互相扶持,互相依存。他们在不同的干校学习改造,钱钟书仍是一天一封信,杨绛把这些信天天揣在身上,经常抽空看看。钱钟书偶尔做信差,他们还可以在菜园相会。因这温暖,他们平静地、淡然地、并不觉太久地度过了那段没有尊严的日子。
而在后来成名的日子里,“人红是非多”,总有各种事务。他们需要安静读书,总怕浪费时间,就由杨绛在门口回绝那些上门拜访。钱钟书的弟弟形容杨绛“她像一个帐篷,把大哥和钱瑗都罩在里面,外面的风雨都由她抵挡。她总想包住这个家庭,不让大哥他们吃一点苦”。
而钱钟书有“誉妻癖”。誉她在因话剧成名时,照旧洗衣做饭。誉她在日本人来抓人时沉着冷静,照旧洗衣做饭。誉她散文是天生的好,没人能学……在他眼里,杨绛不仅有才情,最重要是贤淑。她不仅是他的爱人,还是他的朋友和知己。
杨绛一直保护着、照顾着钱钟书和钱瑗,一直到送走60岁的女儿和88岁的丈夫。之后的一个人平平静静地打扫战场——整理钱钟书笔记,集成《钱钟书手稿集》并写序。为《围城》汉英对照本写序。而她自己也一直看书写字翻译,出版了《我们仨》《杨绛作品集》《走在人生边上》。
不知是“最贤的妻”成就了“最才的子”,还是“最暖的夫”成就了“最才的女”。这是一对旷古奇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羡慕不来,你模仿不来。你也无需羡慕,无需模仿,你有自己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