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鬼吗?”
她坐在我对面,目光灼灼,表情很平静,眼神里却有一丝期待。她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紧紧攥着左手的食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我知道,这是紧张的表现。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抬头环视了下四周,这间房明亮的有些过分,墙壁和地板都是特制的软垫,这是为了防止她弄伤自己。
“没见过。”我摇摇头。
她轻出了一口气,像是有些失望。
“但是我相信。”我接着说,“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没有人相信我。”她低下头,避开了我的视线,“我知道这一切很匪夷所思,如果以前有人告诉我这些事情,我一定也不会相信的。”
“人们总是不愿意相信他们理解范畴以外的东西。可是我相信,就像我相信有轮回一样。”
她抬头看了看我,接着用手撑在下巴下,眼神渐渐放空,“算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至少你是我来这里之后第一个真心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然后,她向我讲诉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和我的爱人相识于7年前。
他叫苏辰,是我父亲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我当时刚大学毕业,在父亲身边实习。
他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公司里有很多女孩都暗恋他。我也很快沦陷了。
可是,他那时候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女友,两人已经同居,甚至开始谈婚论嫁。
我疯了一般的嫉妒。我想尽了办法去接近他,博得他的关注,明里暗里的勾引他,可是他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那个女朋友。
我后来甚至找到了父亲,希望他以苏辰的前程要挟,让他跟我在一起。结果,我被父亲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并且勒令我在放弃他之前,不许再去公司。
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发呆。母亲来叫我,我也不应。她就坐在我床头开始掉眼泪,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手上,滚烫滚烫的。我想扭头看看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当天晚上,我听到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接着,父亲就摔门离开了。
7天之后,父亲回来了,一脸疲惫。
他告诉我一个消息,苏辰的女朋友,去世了。听说苏辰本来开车带着女友去她家提亲,结果路上发生了车祸,他女友伤势过重,还没等到救援,就已经身亡。苏辰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我掀了被子,跳下床,就往车库跑。
父亲丢给我一身外衣,没有说话。
我站在监护室外,看着苏辰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像个破败的娃娃一样没有生机。我用手轻轻叩着玻璃,说,“苏辰,醒过来,求求你。”
一个月之后,苏辰的各项身体指标终于趋向平稳。医生说,这几天他应该就会醒过来。
这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坐在他床边一边帮他按摩、擦拭身体,一边跟他说话。
突然,我发现他的指尖动了一下。
我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用颤抖的声音问,“苏辰,你听得到吗?”
他的指尖再度动了一下。
我确定我没有眼花!我忙奔出门去找医生,连呼叫铃都不知道按。
苏辰真的醒了。
可是醒了的他在听说了女友去世的消息后,开始变得沉默,我知道,他把自己的心封锁起来了。
他总是坐着望着窗外发呆。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回应。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我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但是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时间会冲淡一切。这所有的痛苦,以及他对她的爱。
随着他的身体逐渐恢复,某一天,医生告诉我们,他可以出院了。
我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如果出院了,我还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照顾他,去守着他?
值得庆幸的是,不久,他就回公司上班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稳重又干练,所有的工作都安排的有条不紊。只是,他依旧沉默寡言,甚至,我再也没有看到他笑过。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天,他请了假,离开了公司。
我知道,这一天,是他女友的忌日。
我跟着他来到墓园,看着他坐在石碑前,抚摸着石碑上的照片喃喃自语,这一坐,就到了夕阳西下。
他站起身,轻轻摸了摸石碑,眼神温柔而哀绝。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可能一辈子,我都无法取代那个女孩在他心里的位置。
然后他就驱车离开了。
他的车开的很快,到了市区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我只能凭着对他最后方位的大概印象,慢慢的去寻找。
终于,我在一家酒吧门口发现了他的大切诺基。
当我在灯红酒绿中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人事不省。
我费力的将他扛上我的车,摸索着找到了他的钥匙,然后把他送回了家。
当我把他放到床上,准备去浴室给他找条毛巾擦一擦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拉倒在床上,然后翻身覆在我身上,低头吻住我的唇。
我脑袋“嗡”的一声,接着渐渐在他的抚摸下软成春水。
当他进入我的时候,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他低头吻去我脸颊的泪痕,轻声说,“别哭,小染,别哭。”
小染,是他的女友。
我的眼泪汹涌,却更加用力的束缚住他,我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将他拉近,让我们的身体之间一丝缝隙也没有。就这一刻,让你属于我。只属于我。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就看见他坐在落地窗前抽着烟,地上一片狼藉。
我坐起来,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衣服,再穿上。
这期间,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
我缓缓的走到门前,停了一会,说,“昨天我们都喝多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就拉开门,离开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不停的滑落,我双手环抱在胸前,哭得浑身发抖。当我走进电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靠着电梯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放声大哭。
电梯门开开合合,最后在一片朦胧中,我看见他走进电梯,然后蹲下来,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对不起。”
不久之后,他就向我求婚了。
虽然我知道,他并没有忘记小染,但是我还是相信,只要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看见我。
我们很快举行了婚礼。
日子开始变得温柔而绵长。
他渐渐的适应了家庭生活,渐渐习惯了有我的存在,也渐渐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可是这一切,都被我自己亲手毁了!
这一天,听朋友说香港有一个非常神的算命先生,我自小对算命就非常痴迷,于是拉着苏辰陪我去了。苏辰虽然不信,却还是很惯着我。
谁知,当我们一走进算命先生的房间,他就指着苏辰问:“你之前是不是有个女朋友。”
苏辰被他问的一愣。
他接着说,“长直发,圆圆的眼睛,左眼有一颗泪痣。”
苏辰惊呆了,一下甩开我的手,冲过去问,“你怎么会知道的?”
算命先生摆摆手,“她一直在你身边。”然后就起身进了里屋。
我感觉后背一股凉意直冲上头顶。
我上前去拉住苏辰,想让他给我一点温暖,他却冲过去,拼命敲着里屋的门,算命先生在里面说,“你走吧。”
苏辰就开始在房间里打转,歇斯底里的叫着,“小染,你在这里吗小染?你出来好不好?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我受不了的奔了出去,直到温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
过了好一会,苏辰才走了出来。
他脸色灰败,眼神恢复了他刚得知小染死讯时候的死寂。
我上前去挽住他的手说,“苏辰,别多想,只是巧合而已。”
他推开了我的手。一言不发。
我们回到家。以往的日子却再也回不来。
苏辰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氛围,我拽住他的胳膊对着他吼道:“小染已经死了!你要这样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苏辰红着眼睛,状若疯狂,“是你!都是你!不是你的话,小染不会生我的气,她一定会出来看我!”
我愣了。
我终于明白,以往的一切美好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多年的相濡以沫,对他来说,也永远比不上一个死人。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没有勇气离开他。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和他分开,我就心痛如绞。即使在一起也是痛苦,却比不过要离开他那般生不如死。
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家里开始有些异常。
当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时常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我收拾整齐的化妆台,东西会莫名换了位置;洗手间里出现了比我头发长上一倍的黑发;我的衣柜里,甚至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衣服。
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我觉得是小染回来了。她一点一点想挤进我和苏辰的生活。
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发现苏辰不在身边。开始我以为他是上洗手间了,可是发现洗手间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于是我起身,走出卧室,去寻找苏辰。我发现我的衣帽间有微弱的灯光,苏辰到我衣帽间做什么?我带着疑问缓缓走过去,接着惊讶的捂住了嘴巴。我看见苏辰,正坐在我的梳妆台前,一笔一画的画着妆!他勾勒出了细长的眉毛,仔细的刷上了睫毛,涂上了豆沙色的口红,接着他照了照镜子,似是满意的笑了,而他的左眼眼角,赫然有一颗泪痣!
那不是苏辰,那是,小染!
我几乎要尖叫出声!因为害怕被发现,我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我蹑手蹑脚的回到卧室,上了床,背对着卧室门,假装成还是熟睡的样子。可是我的心脏却“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
这时,我听见了脚步声。
那不是苏辰的脚步声。
那样走路的节奏,那样的轻缓的脚步,那是,小染!
她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我,我几乎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接着,床边一沉,她坐了下来。接着收起双腿,躺到床上。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努力去感知她的举动。我不停的在祈祷,希望她别发现我醒着,只要熬到早上,我就得救了。
身后没有一丝动静。
我的心逐渐平静了一些,或许,她没有发现我。
正当我心里轻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的手突然扶住了我的双臂,我几乎是同时惊叫着从床上跳起来,当我转过身面对她的时候,我看到苏辰的脸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笑着,说,“我知道你没睡。”
我立刻往门外跑。正当我跑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卧室门“嘭”的一声自己关上了。
我用力的转动把手,拉门,却无济于事。我绝望的拍着门,哭喊着“救命”。
她笑起来,说,“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颤抖着转过身,结结巴巴的问,“那,那你想干什么?”
她说,“我想苏辰了,我要他来陪我。”
我一下子忘记了恐惧,冲着她吼道,“不!你不能伤害苏辰!他那么爱你!”
她说,“是呀,他这么爱我,我想他会愿意来陪我的。”
接着,她举起右手,手上握着一把水果刀。
“不!”我一边叫着,想要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的订在门上。“求求你,我求求你,小染,不要伤害他。我离开他。他还是你的。他一刻都没有忘记你。”我哭着向她祈求。
她没有说话,依旧笑着,然后将那把刀,插进了苏辰的喉咙。
苏辰的血喷涌而出,射在我脸上,身上。可是他一直站在原地,冲着我笑着,笑着。
她深深的把手插进头发里,“好多血,好多血,她杀死了苏辰,她杀死了苏辰。”
突然,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双眼通红,居高临下的对着我吼道:“夏小染,你是个魔鬼,你是个魔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一群医护人员鱼贯而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床上,用皮带捆住,然后注入镇静剂。
我走出病房,翻看着手里的卷宗。
“朱希,女,29岁。朱氏集团董事长朱洪武的独女。苦追朱氏集团产品部经理苏辰7年,无果。后设计将苏辰残忍杀害。当警察发现她时,她正将苏辰的尸体放置在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头,为苏辰化妆。警察进去的时候她很平静,甚至让警察小声点,不要吵醒苏辰。后调查发现,7年前,苏辰与其女友夏小染出车祸,也为其买凶所为。”
我叹了口气,将卷宗送到档案室归还给管理人员。
最后,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我问那个看起来很和蔼的阿姨:“阿姨,你说,这世界上有鬼吗?”
阿姨笑了,“这世上哪里有鬼。鬼,只存在在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