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门关上的瞬间,陈平安闻到了熟悉的柑橘香。他攥紧吊环,看着玻璃倒影里沈依芸发顶的旋儿。早高峰的人潮将他们挤成两片交叠的树叶,她马尾辫上的碎钻发夹正抵着他锁骨。
"下一站,大学城。"广播响起的刹那,前方婴儿车突然急刹。沈依芸整个人撞进他怀里,额头擦过他下颚的瞬间,陈平安尝到了她发丝间的话梅糖味道。
"对、对不起。"沈依芸手忙脚乱要后退,却被身后举着煎饼果子的上班族堵住去路。陈平安的手虚护在她腰后,隔着薄毛衣能觉出她脊梁骨细微的颤抖。
这是他们成为图书管理员的第三周。陈平安总在古籍修复室闻到她的护手霜味,像初秋晒过的棉被。此刻她耳尖的红晕正沿着脖颈蔓延,比修复室那盏老台灯的光还烫。
出站时飘起细雨。沈依芸翻找雨伞的间隙,陈平安已经撑开自己的黑伞。"顺路。"他示意电子屏上的暴雨预警,伞面却往她那边倾斜十五度。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在她帆布鞋尖溅出个小小涟漪。
咖啡店兼职要迟到了。沈依芸小跑着踩过水洼,陈平安突然拽住她背包带:"鞋带。"他单膝点地时雨伞歪在肩头,冰凉的雨丝钻进衬衫后领。沈依芸盯着他发旋儿发呆,直到他把蝴蝶结系成死扣。
"晚上闭馆我来还伞。"她逃进旋转门时,围巾尾巴扫过他手背。玻璃橱窗映出陈平安上扬的嘴角,他摸了摸下巴被撞疼的位置——那儿还留着话梅糖的甜。
闭馆音乐响起时雨更大了。沈依芸在古籍室找到窝在角落的陈平安,他正用镊子修补明代县志的蛀洞。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宣纸上,像幅未盖章的水墨画。
"伞。"她声音轻得像书页翻动。陈平安抬头时镜框滑到鼻尖,露出眼尾熬夜的红血丝:"等我把这页虫卵清完。"
沈依芸鬼使神差凑过去看。他的手很稳,羊毫笔尖蘸着特制浆糊,在破损处补出与原纸几乎一致的纤维纹路。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际,陈平安手一抖,笔尖在"永"字上晕出个墨点。
"抱歉..."两人同时开口,头顶的老吊灯突然闪烁。沈依芸本能地抓住他袖口,陈平安的钢笔滚落在地,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九点十七分的公交站台只剩他们。沈依芸数着对面商场熄灭的霓虹灯,陈平安把伞柄换到冻僵的左手。广告屏蓝光里,她看见他右肩湿透的布料,水痕形状像挪威地图——上周他修复的那本《北欧神话集》插图。
"车来了。"陈平安突然说。沈依芸刚要抬脚,被他握住手腕:"反方向。"他的掌心有古籍浆糊的檀香味,虎口处贴着创可贴——昨天裁纸刀划的。
末班车空空荡荡。沈依芸坐在窗边看雨痕扭曲路灯的光,陈平安在邻座拆了颗话梅糖。急转弯时她的发梢扫过他手背,糖纸在指间捏出细碎的响。
"其实我..."陈平安突然开口。沈依芸转头时,车载电视突然开始播放洗发水广告。女主角甩动长发的瞬间,他的手机屏保亮起来——是昨天修复好的县志扉页,夹着片她遗落的银杏书签。
到站提示音救了这场沉默。沈依芸跳下车时,陈平安的伞骨勾住了她的针织围巾。毛线在潮湿空气里绷成琴弦,他慌忙去解,指尖蹭过她颈侧动脉。
路灯下飘着便利店关东煮的香气。沈依芸突然指着玻璃窗:"要不要..."话音被卷帘门落锁声切断。陈平安却已经推开店门,风铃惊醒了打盹的店员。
他们蹲在货架尽头分食最后一串鱼丸。沈依芸的镜片蒙上白雾,陈平安用袖口帮她擦拭时,看见自己倒影在她瞳仁里摇晃。收银机打印小票的嗡嗡声里,他忽然说:"明天早班车..."
"我帮你占座。"沈依芸咬断半颗鱼丸,辣得直吸气。陈平安拧开矿泉水递过去,瓶身凝着的水珠滚落,在她手背画出道蜿蜒的痕。
雨不知何时停了。陈平安看着沈依芸跑进宿舍楼的背影,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马尾辫在夜风里晃成钟摆。他摸出那颗融化的话梅糖,糖纸上的保质期印着来年立春——正好是他们古籍修复项目结题的日子。
梧桐叶飘进伞骨时,陈平安终于想起没说完的后半句。手机相册里,那张县志扉页的修复照下,藏着句没发送的备注:蛀洞位置恰好是"永"字的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