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盆栽快死了,告诉它活下去的理由。”
年初买的书,《642件可写的事》,一本需要自己写的书,书里只有642个标题/提问,剩下大面积留白。
如今年末才翻开落字,忽然怀疑自己买这本书时,是不是仅出于一种小时候上学写老师的命题作文的情怀。
看到这标题的第一反应——生命的意义?所以我可以告诉它:活下去,你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活下去,你能拥有更温暖的阳光和土壤……反正小时候写优秀作文,都要硬生出一个“中心思想”的。想起李诞在《奇葩说》里呵呵笑说:“又到了上价值的时候了,反正每道辩题到结辩时总得上点价值。”
我瞥了一眼书桌边,一个月前被我从大盆里修剪插扦到这小盆里来的一小截玉树,正要死不活着冬眠,我已然不确定,它是在蓄势待发,还是苟延残喘。我冷飕飕地坐在这儿,和它一样蔫儿,从十一月到现在,也要死不活的。这个冬天,没有一件顺利和痛快的事情。十一月凝结成了一个节点,一晃间了结了这四年的我,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一次出门, 十一月底c生日小聚那天,nana闹酒的突发状况,大家都没能痛快收场。也是那晚,全城的疫情又加重了。十二月伊始,被居家静默隔离,每天早上被大白敲门叫醒采样,还好早已居家办公,工作没有措手不及地被打乱和停滞。五天后解封了,接着全国放开了,我却再也没了出门的兴致。死宅的第46天,我成了朋友圈里所剩无几的阴人。
九月开始,楼下新建的学校开学,每天8:00广播声响起,9:30眼保健操,10:10广播体操,老师在操场上拿着麦克风用力喊哪个班的学生还没站好队,12:10会放几首励志的流行歌曲,总会有学生跟着喊唱出“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beyond的歌,至少感染了三代人。14:00午休在一小段音乐中结束,15:00眼保健操,17:00是放学音乐,还有每个小时都会传来一次的上下课铃。除了周末,我在27楼的每个白天,已经不用抬头看墙上的钟。七年前选中的楼盘地段,图了它临山的清静,不曾想成了朝气蓬勃的学区房。临山上终究还是被另一个楼盘盖起了两年还没有人入住的高楼,没有灯火的两幢楼,笔挺在床边的窗外,像两座巨大的墓碑,死寂严实地遮挡住远方的日出。起床气始终还是没和这两幢楼和解。
但也还好只在有起床气的时候,还好起床气只持续半小时。更多时候,是转移注意力后的允许一切不美好发生并视若无睹,也是这几年跟自己的“无能”的间歇性和解。
四月到八月的忙碌和疲累,终于换来了不用再去公司坐班。想起六年前心中的一番小愿景——有一套房子,面积可以不大,但可以按自己的设计装修;有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工资可以不高,但可以足不出户的宅家办公,在同事们赶早出门忙于通勤的时候,我刚起床洗漱完,顶着一头已可以完全忽略梳理的卷毛,慢条斯理烧水泡茶,打开电脑坐下。
终于,这一切以貌似的形态实现了。而内心一个硕大的缺口,却早已摆在了这一切面前——我还并没有一个完整属于自己的窝,这份工作的稳定收入也并不足以支撑我想要独自承担的往后的人生,我需要更多的钱。
忽然想起蔡健雅的那句歌词:人类的心是个无底洞。
最后一次高输出对话,是一个月前和c视频通话五小时的夜里,我们细数这一年,从十一二月到七八月,直到推回到二月的那场开年烟花,那一夜绽放得有多轰动,这一年的人与事就有多动荡。磁场的变幻,能量的推动,一桩桩事埋下的伏笔,衔接触发着下一个事件。
C说:“这是缺乏各种仪式感的一年,所有东西都是糊弄和被糊弄过去了。”
是的,就连离别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我们终究是在这一年,遇上了各种结束却没能漂亮地收尾。我们离开了一些人,也接受了一些人的离开。而这些出现与离场,意义究竟是什么?他们携风雨而来,走时留下一地碾碎的镜花水月。
我们似乎总在生命中找意义,我矫情到去翻了一下辞典里“意义”一词的解释——含义、价值。例句:“人的一生要过得有意义,不能碌碌无为。”
不抬杠地说,如果将“意义”换成“意思”,那么许多事情是否会更有意义/意思——人生于我而言,得到自己想要的,享受自己得到的,便是再好不过的努力方向,为了享用而努力得到。于身边人而言,我的付出不是牺牲,是我乐于为之,而非不得已为之的撕碎自己的成全他人完整,且冠名”我是为了你“。他人同理,付出与回馈不是不得已的还赠,而是心安也好,快乐也好,平静也好。我们该去过程中找有意思的立足点,而不是在自以为痛苦的过程中去预设结果带来的所谓意义上的回馈。只要没有意义,于对方而言,便不是不那么沉重且有意思的事情了。
十岁左右,看我爸我妈感情破碎那几年,他们叫我去自己房间里写作业,然后在客厅里吵架、摔盘子、踹门……我推开房门想说什么,他俩对我说这是大人的事情。又过了几年,我爸失踪了,我妈守着我含辛茹苦待我成年时告诉我,他们早已离婚,但为了我,所以将大局苦苦撑到如今。
我问她:为我什么?
她说:你还小,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我问:完整什么?
她说:爸妈都陪在你身边。
我又问:怎么陪?是你们陪着我还是你们要我陪着你们?
你们用“你还小不懂事”规避掉了我作为个体的重要性,而后用你们无数个各自的痛苦给了我一个“当初都是为了你好”的锅从天降。
许久前看过的书里说道:“大人们总觉得小孩很单纯,我觉得有这种想法的大人很单纯。”
当那些人在用自以为的理性角度去趋利避害的时候,他们究竟是在为他人牺牲,还是在为自己的害怕无能改变而得过且过……因此人与人爱的完整性便被偷偷兑换成了框架结构性的完整,理性似乎可以替代感性,因此一切,看起来好就好。于是“一切都是为了你”不会再去应证“你想要什么”。于是理性相较于感性,更简单得多。
碎不成章,断断续续就写到了除夕夜,我仍宅在27楼。处理完年前最后一天的工作,煮了一碗面,开了一瓶酒。
突然想吃糖醋排骨。小时候的团年饭,外婆一定会做一道糖醋排骨,一桌人几乎都对这盘甜肉不动筷子,只有我吃得香。我妈念叨了外婆好几次别再做糖醋排骨了,大家都不爱吃甜的。可外婆仍然坚持做着。
后来我便明白,这是她专门做给我的。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下厨,糖醋排骨也从我的味觉世界里消失了。她离开后的这些年,我也很奇怪自己再没馋过这道菜。就好似小时候爱吃爷爷奶奶包的饺子,如今这些年却再也不想吃饺子。
直到偶然看到一段话——会做饭的人让人惦念,安慰味觉的思念,只能是会做那道菜的人就在你身边。
打开电视机,却面对着电脑。就当是看过《春晚》了,这是长这么大唯一还没丢掉的早已无聊的仪式感。
很久很久以前,我挤坐在爸妈中间,19:30便开始守着中央一台,茶几上堆满了我爱的膨化零食和健力宝,那是每年一次我妈不会对我强调这些是垃圾食品的夜晚,也是每年一次我可以连续看电视4小时以上的夜晚。我妈一定会点评哪一个女主持人的礼服最好看,又哪一个歌手今晚的造型很失败。那时候的赵本山能让我们笑痛肚子,那时候的相声也更出梗。零点钟声一敲响,我们一人握着一把烟花棒伸向阳台的窗外,红红绿绿的花火呲呲啦啦,家家户户的鞭炮此起彼伏,夜空被染得斑驳,这般轰轰烈烈持续到电视里开始唱出《难忘今宵》,我兴奋地仍不想睡觉……
可我却始终记不起,我爸失踪后的第一个年,我和我妈是怎样坐在一起看《春晚》的了。海马体内竟没有保存一点画面的碎片。只记得约是从那年起,我不再爱吃零食,也讨厌凌晨鞭炮轰鸣的噪音。
听,除夕夜的钟声又敲响了。这座城已有多少年禁放烟花炮竹了,窗外一片漆黑沉静,码完这些字,我可以去睡了,只有电视里的人还在载歌载舞,锣鼓喧天……
小时候是欢天喜地看《春晚》,长大后是看《春晚》里的欢天喜地。
一年总要历经两次跨年,2022的元旦跨年在水星逆行的焦虑眼泪中完结。农历除夕,我把所有带不进未来生命中的人和事留在今晚,也算是弥补一场告别。一株盆栽快死了,我还是没能写给它活下去的理由。意义/意思是自我赋予的。
60天来的焦灼感,用各种情绪自我封闭消化。像罗振宇说:脏话是情绪到了尽头。
马东说:不是,人的情绪到了尽头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