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当我年少无知的时候,经常顶撞父母。
这种顶撞和矛盾的最后往往是以父母愤怒的闭嘴二字收场,我坐在我的写字台前,牙关紧咬,摊开笔记本,把对父母的不理解,对社会的愤怒,对无人理解的孤独,奋笔疾书。
然后是长长的沉默,整间房子都陷入了空寂之中,像是漂浮在河外星系的某一个孤独的角落,我幻想在窗口看着无数星斗滑过,想象自己是在一艘太空船上,而离我最近的生命星球也有几亿光年之遥。
那是多么无知而值得纪念的青春。
时光荏苒,年少的我停留在了笔记本上,年长的我随着微微磨损的衬衫领和总是忘了刮的胡须冒出头来。我在这个我曾经骂过的社会上横冲直撞,我在这个我曾经愤恨的世界上随波逐流。
终于还是不能出世,我喝酒抽烟,讲黄色笑话,指点江山时事政治,长吁短叹球队输赢,排队买乐队专辑,双十一读秒抢购。我是个俗人,和所有人都一样的俗人。
可是相比很多人而言我还是幸运的,我自食其力,衣食无忧,虽说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却也是自得其乐。
曾经自撰一联:
酒中仙雾里飘自鸣得意,
花间蜂蜜藏心乐在其中。
横批:自欺欺人。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所以我朋友很少,就连我的农场也是冷清孤寂无人探访。
就在刚才我从农场归来,工人回乡探亲,父母远游,我一个人在农场度过了一个星期。而在这一个星期里面也没有人来过这个偏远的地方。我回想了一下,我似乎在这七天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要说当然也是可以说的,我有一条黄狗和几千只鸡做我的听众,可惜他们听不懂。
于是我闭嘴,沉默,想象自己是在河外星系的一艘太空船之上,多了狗和鸡,颇有诺亚方舟的意味。
我发现在我一言不发的这一个星期里,我的头脑却分外的清醒,生物钟准的可怕,六点起床洗漱,喂鸡,浇花,然后坐在院子里泡茶写字,中午随便做点什么充饥,然后喂鸡,继续泡茶写字,看几个小时的书,听几个小时的古典乐,刚好补完了之前从来没有完整听全的肖邦和李斯特。
不说话,不代表没有思考,恰恰相反,不说话,反倒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
我想了很多,写了很多。
所以我开始渐渐明白父母对我说的闭嘴,不是一种对顶撞的结束语,而是让我有时间冷静思考的叮咛。
所以我闭嘴,一个星期,可能以后有机会,还会闭嘴更长的时间。
我觉得这样很好,所以我也想请你闭嘴试一试。
哪怕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