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租客（上）
第二天，李秀英到洪水河岸的时候，何文军正坐在岸边的青草地上出神地望着湍急的河水。她原以为他知道自己来了会迫不及待地求她原谅，至少说两句解释的话，可他偏偏不转身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发呆。这样一来，她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好安静地站着，随着他一起望着白花花的洪水河。
终于，他开了口，说：“我小的时候，家里特别穷，连饭都吃不饱。有一次过年，县城的姑姑来我家走亲戚，带了一包绿色的薄荷糖。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让我打开那包糖，她说姑姑家也有两个小孩，让她带回家给他们吃。姑姑走的时候，母亲拿着糖送她到村口。我相信姑姑不会把那包糖捎回家的，她既然拿来了，又怎么会捎回去呢？我就在家焦急地等着母亲回来。等了好一会儿，她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我问她糖呢？她说扔河里了。我哇哇大哭了起来。母亲却十分平静地说我们家这么穷，以后恐怕也买不起糖。与其让我吃了一次糖，念念不忘地想着吃下一次，干脆一次甜头都不尝......"
故事还没讲完，李秀英就挨着他的身子坐下来。他那孩子似的悲伤的表情，引起了她一种近于母性爱的反应。她犹豫了一下，便扭过头，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眼睛。他们俩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直到天黑他们分开的时候，二人都没有提起车站的事情。他没有解释，她也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他们之间的矛盾早就在热吻中冰消雪融了。
何文军回家的路上，一个人心情愉快地哼着歌，跑调了也不在乎。快到家的时候，他看见有两个女人在自己家门前站着，像是在商量着什么。走近了些，他很容易就判断出来这是一对母女。她们不像是洪水镇上的人。
何文军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年轻的女儿。小小的个子，细细的腰，身穿月牙白的衬衣，天空蓝的长裤，白净的皮肤，长而媚的眼睛，纤瘦的鼻子。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嘴唇略微厚了些。但也恰巧是这嘴唇让她的美丽中多了几分温柔敦厚的味道。
女儿意识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便给母亲递了个眼神。那母亲这才意识到房子的主人回来了，连忙迎上前，满脸笑容地对何文军说：“老板你好！听说你这门面要出租，我们来看看。”
何文军说:“是在出租。你们想做什么生意？”
“想开个饺子馆。”那母亲急切地回答说。
何文军沉思了一会儿，他的门面坚决不租给做餐饮生意的人，他怕被他们弄得满屋子的油烟气。可这一次，他有点动摇了。自从妻子去世后，这门面就一直空在那里无人问津，他还靠着这些租金来过日子呢。他安慰自己说，这母女二人穿得干干净净的，不像是邋遢的人。
于是，他就接着跟那母亲谈了租金和一些注意事项，她都连连点头说没问题。他们也就很快谈妥了，就差一张白纸黑字的协议了。何文军说：“协议不着急，明天再签吧。今天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那母女二人便回去了。
何文军上楼冲了个凉水澡，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他将窗帘拉了个半开，看见弯弯的上弦月正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闷热的夜一下子显得格外清凉。
何文军望着窗外，想要是李秀英在就好了。于是他在脑海里将她的一颦一笑仔细地回味了一遍，整颗心更加软溶溶的。“我恐怕连做梦都要梦见你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那天晚上，他果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女子在河岸上站着，他边向她走过去，边叫着李秀英的名字。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看他，他这才看清楚，那不是李秀英，竟是白天陪母亲一起来租门面的女子。
第二天一大早，何文军还没睡醒，就听见有人敲门，他想一定是新来的租客。他打开门，果然是这对母女。
那母亲看着何文军惺忪的睡眼，充满歉意地说：“我们想赶快把协议签好，好趁早开业，却没找到打扰你睡觉了。”
何文军连忙摆摆手说：“没关系。我早就该起床了。”说完这话，他看见那女儿正感激地注视着自己，忽然想起昨天做的梦来，他连忙将目光转移到大街上，不敢再看那女子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