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去一户人家那里玩,我管那户人家的主人叫外公外婆。
他们并不是我的亲外公外婆,他们的女婿与我爸是很要好的朋友,某日深夜他们女婿突发心肌梗塞猝死,我爸帮忙料理了丧事,两家从此便走得比较近,父母让我叫他们外公和外婆。
外公老实憨厚,对人极亲和,脸上总挂着笑,做事慢条斯理。外婆则是个暴脾气,一脸的严肃,看上去给人的感觉不好惹,有点怕怕的。平时都是外公让着外婆。
外婆开着一家小店,我喜欢去她家的原因正是因为这家小店。并非是我贪吃小店里的零食,而是那时的我对做个小店的营业员有着极大的兴趣。外婆会在她要忙家务时让我代看小店,那时我就格外兴奋,特别想此时顾客能上门,我就可以体验卖东西的乐趣。
虽然来的顾客并不多,但这不多的顾客也会让我欣喜好久,曾经在那时梦想,长大后我也要开一家小店。可这样的欣喜并非经常有,外婆不做家务时,总是自己守着小店,不需要我帮忙,能帮忙的机会少之又少。为了这少之又少的机会,我双脚总是不知觉地迈向她家,去等侯这样的机会。仅管我并不喜欢外婆。
她家隔壁住着另一位老妇人,外婆警告过我,不能去那个老妇人家里,也不能搭理她。我问为什么?她说反正不能去,没有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敢多问,只有服从的份。可人都有好奇心,越是不允许越想要去,总想探索这不能去的秘密。那个老妇人以及她一家给了我强大的神秘感,就像《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拉德利一样,我对之既充满了恐惧又充斥着好奇。
可我不敢明着去,就会偷偷地扒在门框边往里张望,或是装作在门槛上玩,眼睛却不时地扫视里面的动静。
或许那个老妇人早就注意到我了,而我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深。有次老妇人给她的儿女每人一碗爆米花,然后又盛了一碗,此时我正躲在门口的墙边偷看,没想到老妇人径直向我走来,将一碗爆米花递给我,并柔声说:“来,给你,拿去吃吧!”
我吓得连忙跑开,一口气跑得很远,坐在一棵树下,心里像打着鼓咚咚地跳着。我内心无比复杂,一来为自己的行迹败露感到害怕;二来看到老妇人并无恶意,反而送给我一碗爆米花,我不仅没有道谢,还躲着跑开了,为自己的行为深感内疚;三来据我多日观察,那个老妇人并不像个坏人,反而很和蔼,我越来越想不通,外婆为什么不许我去她家。
内心的疑问没有消除,那份好奇心也就无法去除。接下来的日子,我更加小心地观察她一家,有次我正在聚精会神地察看,被外婆的一个外孙女发现了,她义正辞严地警告我:“你在看她们家?被外婆知道是会打死你的。”
这警告在我内心引起了不小的恐惧,原来情况这么严重?我不敢再冒这个险了,更不敢轻举妄动,这件事就慢慢地在我心里淡出了。
在我长大后的若干年,我才知道那个老妇人是外婆的妯娌,她们为了赡养老人的问题闹得不和,外婆心眼小,既是她的敌人就不允许我们跟她好,所以她禁止我们去她家。
有次我去菜市场买菜,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一个菜摊前,卖菜的竟是那个老妇人。这时我已有了分辩是非的能力,我知道外婆跟她的怨仇和我无关,从辈份上讲,我应该叫她一声小外婆。此时我内心早已没有了那份恐惧,很自然地叫了她一声:“小外婆。”
她看上去很开心,跟我拉着家常。我看到她的菜叶嫩茎肥,水灵灵地泛着鲜嫩的光彩,我说:“你的菜怎么种的这么好?看上去就很好吃。”
她笑着回答:“她养了很多鸡、鸭,还有几头猪,用鸡鸭的糞和猪屎猪尿做肥料,比那些用化肥种出来硬邦邦的菜好吃多了,又糯又鲜。”
我最喜欢淘农家菜,这些菜正合我意,我买了她各个品种的一些菜,结帐时她非要给我优惠,我不依:“该多少就收多少,种菜很辛苦,我不能剥削你的劳动力。”
她却假装生气地说:“菜是自家种的,我送你些又怎么样呢?别跟我见外,喜欢吃就好。”
俩人一番推辞,我执意要按原价给钱,最后她没辙,塞了一大把菜在我袋子里才罢休。以后每次去菜市场,她的摊位是我必去之地,蔬菜基本上都在她那里购买了,只是每次付钱时总会有一番争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吵架呢。有次她甚至追到菜场门口,将我多给的钱塞进我口袋。
有一次,我向往常一样踏进菜市场,只见她的摊位空着,不见了那些翠绿欲滴的蔬菜,也不见了她的人。
我正纳闷着,她今天怎么没来?只听别的摊主和一些买菜的人在说着什么,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口中说:“罪过啊,要是当时有人看见就不会死了。”
“她真可怜,辛苦劳碌了一辈子,没想到落得个这样的死法。”
“她为人很热情大方,这样说没就没了,太可惜了!”
......
我打听着问:“你们说谁呀?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指指小外婆的摊位说:“她今天凌晨划船去菜地里收菜,船靠岸,她从船里上岸的时候,不知道是滑倒还是晕倒了,一只脚在船上,一只脚在岸的台阶上,半截身子泡在水里淹死了。”
天哪!一大早闻听此噩耗,我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凉,耳朵嗡嗡作响,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可空空的摊位告诉我,这不是玩笑,不是恶作剧。
霎时我眼里涌出两行泪,冰冷地在我脸上滑落。
此后我再去菜市场,再也没有了固定的卖主,再也没有买到过鲜嫩肥美可口的蔬菜,那味道只能永远留在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