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蒋再睡醒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走到路况很差的地方了,皮卡像是翻滚摇晃的船,晃得厉害的时候老蒋要用手撑着车顶。蒙古汉子也紧紧抓着手边的东西固定,上上下下还有点颠沛流离的意思。“这段路不好,主路在修,所以都是一段一段的匝道,所以也就只能这样。”拐子在开车,老蒋看到狗哥也醒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抽烟。车灯在夜里夜色刺眼,从地面扬起来的尘土飞在车灯的两道光柱翻飞,能听到飞起来的石子打在车上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老蒋感觉什么都像流水一样了。脚下的路,眼前的光,一成不变的嗡鸣,还有流淌的时间。老蒋感觉像是第一次摸到了时间,好像是在手边,又像是脚底下,流过视野的最下沿,也像涌动的流质从耳朵后面去到什么永远不知道的地方。
老蒋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原因是什么自己也说不上。可能是突然就放松下来了吧,时间悄无声息又不疾不徐的,车里没人说话,只有汽车开过的声音,外面像是旷野辽阔而寂静无声,山的形状被月光勾勒出剪影,看不出远近,似乎和白天看起来一样。这时候时间就像是踩在某种节奏上,老蒋觉得他真的感觉到了什么,说不上,他就僵硬的保持着一种蜷缩,尽力的维持这种状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大概是路况好转的时候吧,老蒋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在左后方向,朝阳的金色比昨晚的落日多了好多生气。老蒋确实的感受到阳光照在脸上,尽力的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塞到有光的地方。副驾驶上是拐子,头歪着在睡觉,狗哥在开车,少见的没抽烟。车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但老蒋的耳朵里嗡嗡声音不断,似乎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尖啸。
老蒋看到窗外的时候几乎要呆住了。金色像是喷漆一样,布满了整个旷野,是旷野,这里布满了砂石,枯黄带刺的植物零星的的几簇,背朝着阳光,影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被拉得老长。老蒋从这片土地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天天和土地在一起,他知道这片土地不一样,更年轻,神秘,难驯,似乎是从很长远的时间的河里遗留的野性。老蒋开了一点点车窗,把身子坐直吹风,他呼吸到的清早的那一口带着潮气的空气,扑面而来的就像是一整个新的世界。
拐子醒了,跟狗哥换了开车。下车撒尿的时候给老蒋发了根烟,“这路真他娘的长,今天得翻两座山,狗哥你好好休息,我多开一会。”狗哥听了笑了笑,拍了拍拐子的肩,巴德站在风力打了个哆嗦,人高马大的连喘气呼出的哈气都更多。巴德的汉话讲得好一点,格鲁的就差的多很多。他俩的声音都很厚重,老蒋觉得映着旷野倒是相得益彰,在电视里听过好听的蒙古长调,老蒋想让这俩汉子来一段,想了想不合适,又作罢了。
再上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轻松,狗哥和巴德聊着天,说着跟二爷过去一起干活的事,说着说着兴致起来,巴德唱起歌来。老蒋情绪一下就好了,心里有种愿望实现了的感觉。巴德的声音唱起歌来很好听,格鲁和着也一起唱起来,歌声闯过稀薄的空气和炽烈的阳光奔驰在荒原上,老蒋似乎要跟着一起飞驰起来了。
原来巴德和格鲁是因为汉语不好才尽量不说话的,所以当这两个人磕磕巴巴的说话的时候,老蒋之前看到的凶悍的形象变成了另一种憨厚,脸上的血丝看起来显出的是某种特别的淳朴,茂密的胡须和身后一根细致的辫子,多出的是蒙古草原的民族的特殊风情。老蒋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巴德后来说,老蒋刚开始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难相处的样子,总是低着头紧闭着嘴,很久才抽一支烟看起来是极度隐忍克制,总是突然就看着窗外出神,还以为来混成伙夫可能是内地犯事逃出来的。拐子听了笑的不行,狗哥也笑,然后巴德和格鲁也笑,老蒋自己也笑。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就好过多了,第二天进入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的时候老蒋伙夫的职能就正式开始了。皮卡车车斗里装的是来之前装的解好的几只羊,天气够凉,能放心保存,每顿饭都很简单,哪怕有伙夫,也没太多材料,水也是有限的,能用山里的水就不用带的,这种接近自然的感觉反倒让老蒋身心都放松了。
意外被称之为意外,是来的毫无征兆。
老蒋醒来的时候天是黑的,黑的什么都看不到。眼皮很重,重的要抬不起来,有东西糊满了眼睑,身子下面应该是皮卡的座椅,老蒋撑起身子,有点难。老蒋想大声的喊,可是嗓子像是干了的河床,皲裂的口子交错的粘连在一起,发不出声音。抬手往前抓,胳膊重的像是有千斤,重重的喘气,老蒋好像能听到自己两片肺呼啦呼啦的声音。时间就像是在昏迷的期间停止了,醒来的瞬间就像山海一样扑面涌来,时间夹杂着记忆,灌进身体。
走出车子的时候应该是醒来之后的几个小时,老蒋能看到自己的车和东哥的车,四下见不到二爷在的第一辆车,看周围的地形,应该是跌到裂谷更深的地方了。老蒋开始试着把所有人都拖出来,东子的车变形严重些,还好几个人都不算大个,巴德和格鲁费了大力气,拐子和狗哥伤的不算重,没多久就醒过来了,可能是裂谷太深,直到日头升的很高这里才明亮起来,东哥车里有一个小伙子没醒过来,剩下的,都算是捡了一条命。有阳光的时间很短,暂且这么算作一天,又一个深夜来的时候,东哥最后一个醒过来了。
老蒋已经在和拐子狗哥从车上拿下来了吃的和喝的,巴德一直在照顾格鲁,格鲁伤的重,车翻下来的时候侧翻向格鲁的方向,老蒋也是因此得救。只有狗哥还能拿得出一个完整的手机,只不过没信号,试了紧急号码然而不能接通,没有好的冒烟材料就打湿衣服烧,这会的烟雾已经升的很高,希望有人能看见。
“希望有人能看到吧,在可可西里这人比畜生少的地方。”狗哥说着把烟拿出来,借着火点了一根,拐子凑上去一起,顺手拉上老蒋。“来坐着等吧,只求能有人。”拐子说着话,烟气从嘴巴鼻子一起出来。老蒋看了看瘦成一根刀削面的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抽一口烟。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去买烟,抽的小心了一些。
第三天的时候,他们已经熟悉现在的处境了,这是一个平台,总面积不过小半亩地,明显的几个阶梯,最开阔的地方有五六十平的样子,没什么植物,没水源,三天没下过雨,没有动物经过,绝地吧,大概就是。
老蒋心里特别慌,每小时,每分,每秒的都在慌,本来就是老老实实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突然陷到了绝地里,不知所措。每天只有太阳正当头上在视野范围内的是时候老蒋能安心一点,能得救么?真的能得救么?水和食物被集中起来了,还好皮卡车里一应俱全,但是每个人的量都被限制。格鲁的伤不见好转,巴德总会把自己的水留些给格鲁。东哥不爱说话,长久的坐在最高的台阶上,除了必要的伸展几乎不动。另外两个年轻人还常来帮着照顾格鲁,头发长一点大家叫他老鹿,胖一点的那个叫瓶子,真名倒是不知道。
老蒋发现最近狗哥抽烟明显少了,原来是车里备着的烟现在看起来有限了,拐子去坏了的车里把提前存好的几条拿出来,数来数去,没个然后。老蒋摸了摸口袋,发现票子都还在,有几张靠外的大票子稍稍沾了一些血的颜色痕迹,老蒋细细的清理来的,只不过用处不大。希望能花的出去才好。
老蒋牢牢地拿着这些钱,心里想着等有人来救他们出去,他一定要把钱花了,先买一包烟,再买点罐头改善伙食,一定一定,老蒋想着,又拿紧了兜里的钱。
可可西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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