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嬷嬷有三个儿子，死去的留福是她的大儿子。前面我写到其林的女人才宝，她嫁过来当天，在酒席上嚷着尿尿。留福其时年纪尚小，对他母亲说：这个新娘是个傻瓜。后来果然被他言中。他的聪慧，使人联想起三国时年幼的孔融，如果今人著《世说新语》，应该不会逊色。
后来，有一回，我差不多上到初中，我和留福在村里闲话，他问我喜欢看《红楼梦》还是《西游记》？我说是《西游记》，他说更喜欢《红楼梦》。那时，我只看过一些电视，还没有看过曹雪芹的小说，后来，我读了这两部书，心里却暗暗佩服他。
再后来，我已经工作，有一次回乡，在浜里玩。隔岸就望见海官的女人在洗衣服，我随便向她打招呼：“你家海官呢？”那女人朝我看了看，却不支声，旁边的我的伯父带着苦笑说：“已经还给人家了。”——这“人家”是指地府，意思是海官死了。我当时一怔，随即很窘，想怎么会问出这样难堪的话来。其时留福也在，安慰我说：“不知道，不为过！”我心里又感佩他。
留福的父亲做过村支书，留福虽然读书不多，但似乎遗传了他父亲的一些才干。我小时候，他已经在镇上的某家企业工作——其时，镇上企业还不多；后来他就当上了科长。那时，村里一般的人都是泥腿子，只干些粗活。留福不仅人长的帅气，穿着也很气派，常常是白领子的衬衣，干净利落。那时，正好逢村支书改选，传闻很多村里人提议他当支书，但他有体面的工作，自然不会考虑。
然而后来，企业改制，留福却下岗了。那时社会环境已经有所变化，找工作竟是很难。他为了生计，不得已就去做一些苦力活。这样的过了很多年，后来，乡里有个在山东做煤生意的人，雇他去那里做工。他在那里，做不到一两年，不幸被车子撞了，客死他乡。
嬷嬷说到她儿子车祸，总是说：“抢救是在当地农村简陋的医疗站。换到本地，是不会死的。”她的布满皱纹的双眼泛起湿润的泪花，眼眶也跟着红起来。
这事已经过去十四年了。然而骨肉之情，哪里会有抚平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