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录之二渔樵引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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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豆豆来到一处水边，正值初夏，道路两边的野花有半人高，打着一指长的橙黄色骨朵，已经开了花的却是鹅黄色，形状像百合，五六片花瓣细细长长的，冲着行人微微摇曳着。

近岸郁郁葱葱地长了一片芦苇，临水又斜立了几株柳树，柳枝软软地垂下来探进水里，细看有几条小鱼游动其间。一阵风来，小鱼转身游走了。水深处是一大片荷花丛，远远看着竟似比芦苇还高。蒲团一样大的荷叶铺满水面，几朵荷花开得正盛，掩映在荷叶间。

偶尔一只水鸟扑腾腾地飞起来，蛙声四起。隐隐听到远处传来捣衣声阵阵，除此之外更无人声。

豆豆正发愁，身后走来一个人，担着捆柴火，头戴箬笠，脚穿草鞋，手里拿着一柄斧头，约莫50岁年纪。豆豆忙走上前打个问讯道："大哥您好，在下窦文青，正要向北去进京赶考，请问您知道怎么过这河吗？"

樵夫目光清朗，站定了笑着问道："赶考？想要做官捞好处么？"

豆豆注意到樵夫头上戴的是笋箨笠，那是用新笋最外层的壳编的，取壳的时间点很刁钻，笋长得极快，采得早了外壳小，也不够结实，采晚了又太老不容易编织。编制一顶笋箨笠需要收集很多大小一致、时间刚好的笋壳，颇费材料，工艺也比寻常斗笠更复杂。这也还罢了，樵夫手里拿的是一柄衠钢斧，纯钢打造，锋利无比，这份本就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东西。

心下微觉诧异，豆豆倒没多想，仍不失礼数，微微弯腰回答道："哪敢！寒窗十年，希望能学有所用，将来造福一方百姓，才不辜负爹娘养育我成人。"

樵夫听了哈哈大笑道："有志向就好，将来等你当官了可要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上，别官没当好先奔着别的东西去了！"

豆豆心下猜他可能是哪位官员隐居在此，嘴上自然不忘连声答应。

樵夫把柴放到地上，说道："正好我和千里大哥下午要去城里赶集，也是向北去，送你一程，你等一会儿做我们的舢板走吧！"

豆豆大喜，连声道谢。

樵夫道："他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到，我看这片忘忧草不错，你帮我采一点儿。等会儿下酒喝！"

豆豆一呆，环顾四周道："诗书里总提到这个忘忧草，我却从没见过，怎么这里就有吗？"

樵夫伸手摘下一朵野花的骨朵递给豆豆，笑道："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说的就是它啊！"

豆豆结果一看不禁哑然，"这不是。。。哈哈！我这是笨到家了，惭愧惭愧！"于是把书箱也放下来，与樵夫一起采忘忧草。说是草，其实采的是刚打的花骨朵，两人各采了一把，豆豆怕压坏了，都放进了书箱里。

这时水深处传来桨声，樵夫道："千里大哥来了！"两人背起柴火和书箱来到岸边。

荷叶动处，先传来吟诵声："忘忧草，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挂。那里也能言陆贾？那里也良谋子牙？那里也豪气张华？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跟着转出一艘小船，上立着一位白胡子老头正慢悠悠摇动木桨，看见樵夫便兴致勃勃地高声道："希孟老弟，我刚写的小曲，你觉得怎样啊？"

樵夫笑呵呵地道："你可省省吧，真的渔夫樵夫哪会知道这些人，也就你成天叹这个念那个的！"说着把柴担递给老头，一脚踏上船，又转身扶豆豆上来。

老头丝毫不在意，把柴火放起来，又回身去接豆豆的书箱，问豆豆道："小兄弟这是要去哪里呀？"

豆豆看着老头年纪怕是已近七旬，却手脚麻利，神采奕奕，打了个闻讯道："晚辈窦文青，路过此地，正要进京赶考。"

老头听了不以为然："哼，又一个，年年有傻小子进京赶考，没听说哪一个真当了官的。。你把这莲藕削了皮洗净了。"说着递给豆豆一篮子挂着泥浆的莲藕和一把小刀，便走到船尾摇桨去了。

樵夫听了笑着摇摇头，从船尾的苫布下搬出一个炭炉，又找出两个铁锅。船中间本就有一个炉子烹着茶，炭火正旺，樵夫把炭匀到两个炉子里，茶壶放到船中间的小桌上，两个铁锅都装了水，分别架上炭炉，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看来两位没少在船上张罗小菜吃。

豆豆在家时常给苏琪打下手，处理莲藕这点儿活是熟得很，马上挽起袖子把莲藕浸到河水里濯洗，一边向老头道，"我不知道别人读书是为了什么，我自己是不想辜负爹娘对我的养育之恩，想让我娘和娘子过好日子，再有能力了也想让别人的爹娘、娘子也都过上好日子。如果能当官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我还可以去教书，还可以开医馆，总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我知道官场贪污腐败，可是还有人在努力做些改变，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我猜两位前辈也一定曾经是那样的人吧！"

樵夫听了哈哈大笑，老头先是愣了一下，老脸上竟有些挂不住，嘟囔了一句，"哼，油腔滑调！"便不再搭话。豆豆看口头上占了便宜，也嘻嘻一笑，低头专心洗起莲藕来。

刚摘的藕圆滚滚的，洗净了泥浆，用指甲轻轻一掐就是一个小口。樵夫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个菜板和一把刀，从莲藕头上切下一块，从苫布下拿出一个盆，豆豆探头去看，发现盆里是用水泡着的糯米和红豆。樵夫用小勺把糯米红豆细细地填进莲藕里，又把切下的那块扣起来，用短竹签钉上，豆豆知道这是要做糯米藕了。

豆豆跟樵夫一起把莲藕都填上馅料，一个个码进锅里，樵夫抓了一把红色的米也放进去，见豆豆不解，樵夫解释道："这是红曲米，上色用的，不然煮出来不好看。"说完又随手摘了一朵开得红艳的莲花也放进锅里，才盖上锅盖，不一会儿便透出一股子幽香。

豆豆心想若是苏琪见到这幅场景一定是羡慕得紧了。在船尾摇桨的老头也不说话，就是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忙活。

糯米藕上锅煮着了，樵夫开始用另一个锅煮忘忧草。豆豆记得苏琪曾经说过忘忧草要高温加热过才能吃，不然有毒。

一抬头，见樵夫正递给他两根黄瓜，叫洗净了削皮，又指示他取出自家酿的糯米酒。豆豆这才发现在一侧船舷上有一个壁柜，打开看里面一应油盐酱醋锅盘碗筷应有尽有。在最下层找到装酒的瓦罐和几只酒杯，旁边还放了一个苫着纱布的大碗，樵夫也让一并拿了出来放到桌上。揭开纱布看，原来是麻酱花卷，显然麻酱里放了红糖，白面红酱一圈圈卷着，油亮亮的，很是诱人。

那边樵夫把忘忧草捞出来，水倒了，又架上小半锅油，拿筷子把忘忧草一根根在面糊里沾匀了小火浸炸。忘忧草在滚油里滋滋响着，很快就变成了金黄色，樵夫把它们捞出来乘进碟子，又均匀撒了椒盐，才摆上桌。

豆豆对于樵夫突然出现在手里的各式厨具已经见怪不怪了，可看到他用一个白色的碗装黄瓜块还是愣了一下。那是一只用羊脂白玉整雕的碗，通体乳白无杂纹，仅在碗檐两侧有两只绯红色的俏色狮子头，嘴里各衔着一枚碧绿的圆环。俏色玉雕可不是捏面团，能把两种颜色的玉石随便捏在一起，而是一整块玉天然生着不同的颜色，钓鱼的师傅要事先设计好雕成什么东西，每块颜色正好能雕成哪一部分，而且合情合理。比如要雕一颗白菜，菜帮的部分得是白色，叶的部分是绿色，中间颜色自然过度，雕出来才能像白菜。这种玉石本身就很难得了，而官场商贾间又流行同时有红、绿、紫三种颜色的玉石摆件，称为"福禄寿"，次一等的是同时有其他三种颜色的玉石，这也已经是进贡级别的珍品了。

樵夫的这只白玉碗是白、红、绿三种颜色，巧的是刚好红色部分可以对称雕成两个狮子头，而牙齿咬合的地方又有绿色的玉，雕成闭合的活动的圆环，那是最为精细的工艺，只要一点小失误就全部报废了。如此巧夺天工是在罕见。

此时豆豆内心极为挣扎地看着樵夫把切好的黄瓜块放进碗里，淋了些香油撒了点盐，边用筷子搅拌起来，就与搅拌一般的碗无异。黄瓜在白碗的衬托下也颇有荣华富贵的气势了。

老头把舢板停在一片开得正浓的莲花边。樵夫从锅里捞出来一个糯米藕切成薄片码在碟子里，莲藕成了红褐色，糯米也变成浅红色，烂熟的红豆点缀其间。上头淋了桂花蜜，稠稠的地淌下来，亮晶晶的。

豆豆想起苏琪爱吃甜食，常做桂花糖藕吃，只是没用过红曲米，下次把这个法子告诉她，她一定很开心。可惜这一桌小菜，一船美景，却不能与她分享了，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等收拾了锅碗瓢盆，摆好了桌椅碗筷，堪堪已到正午。这席小宴虽简单却不失精致。三人斟了酒，就着荷香，胃口大开。

忘忧草入口酥脆，随后就是满口的清香甘甜；

糯米酒温和而清冽，到了胃里才引得脸上一热；

桂花糖藕香甜软糯，一粒粒红豆也是绵绵软软的；

凉拌黄瓜初尝时清香爽口，回味竟有些芹菜鲜味。樵夫说用的不是盐，是把芹菜晒干后磨成的粉，芹菜本身就有咸味，并且还能提鲜。这下豆豆就只有惊奇赞叹的份了。

三人兴致越来越高，老头儿喝了几杯酒，呵呵笑着，满面红光。樵夫目光反倒沉了些，眯了眯眼睛，缓缓吟道："在官时只说闲，得闲也又思官，直到教人做样看。从前的试观，那一个不遇灾难：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好汉。这几个百般、要安，不安，怎如俺五柳庄逍遥散诞！"

一时间说笑着，谁也没顾上时辰，等风卷残云，酒见了底，日头都西斜了。老头儿又摇起了桨，豆豆跟樵夫一起收拾碗筷。

小舢板晃悠悠转过两个弯，到了一处码头，樵夫道："就送你到这儿吧，这里走上大路就好找了，小兄弟，祝你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