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小刘奉子成婚,还没过年小刘的孩子就呱呱坠地。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那就摆摆酒席庆祝庆祝。但钱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可过程还是要走一下的,至少四个凉菜四个热菜是必须的。肉没有都可以,酒必须有。茶没有可以,烟必须有。十桌二十桌可以没有,但是近亲近邻是必须有的。这样算下来小小折腾一下也得四五千块。小刘发了愁。年前结婚外债已欠了三四万,再加上生孩子至少也欠了有五万。现在又要花钱,钱从哪来?
还是找父亲吧,小刘这么想。小刘从小就一个父亲拉扯大,母亲从他记事起就不在了。
父亲在前院住,那是一间客厅性质的房间。房里靠东南墙角有一张床,还有几张椅子凳子靠在墙边。来人都去那个房间坐。小刘和妻子在外打工,一旦钱花没了回家,那他们是变不出钱的。但父亲不一样,父亲在家养猪,虽然一年挣不了多少钱,但是那头老母猪还是值几个钱的。父亲其实以前也是有点存款,但全贴在他们结婚生孩子上了,可那些钱远远不够。父亲曾是宁愿欠着钱也不愿卖了那头老母猪。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既要给孩子过满月,也还要过年,是该劝父亲卖掉那头老母猪了。
小刘来到了父亲房间,父亲正在吸烟,房间里乌烟瘴气。小刘拿来板凳坐下先打开火炉子假装着烤火。
父亲看到小刘进来后就那么坐着一言不发,他暂时也不想讲什么话,于是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外面好几万的外债此刻已压垮了父亲的黑发,原来父亲的头发是非常黑而浓密的。现在才几个月时间,父亲的鬓角,头顶已经开始发白。小刘看到这里不忍心再开口,想想那头老母猪是父亲的命根子啊,一旦卖掉那这个家真就再没什么希望了。可是给孩子的满月酒总得过啊,村里人人都过,自己不过没有面子。这可怎么办?虽然穷,但这种地方绝对不能省。小刘很矛盾的坐在父亲这间屋里进行着复杂的思想斗争。
父亲其实早就看出了小刘的心思,就看那愁的皱起来的眉毛,父亲就知道小刘是来干嘛的。其实父亲也想了很久,他能把这么一间小房子吸烟吸的乌烟瘴气这就说明他从一早上起来就在思考这件事。但是他又觉得,现在既然已经欠了那么多外债,那就不如省下给孩子过满月的酒钱,好好过个年不比其他的强。可他也知道,小刘执意要过满月酒的。其实他这做老父亲的都能看得开,但是小刘不行。
父亲终于开口了:娃啊,孩子咋样啊?
正睡着,刚吃完了奶。孩子快满月了,爹。你说咋办啊?小刘声音有些颤微的说。
能怎么办?你是想给孩子过满月酒还是不想过?反正咱家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村里人自然也清楚我们刚过完事,欠了很多钱,其实如果我们不过,村里人也不会笑话咱的。
怎么能不过,我那些哥们都是大操大办的过,我都吃了多少席满月酒了。我不能不过,我更不能让我那些哥们笑话。我必须过,就是菜少点,酒劣质点,那也得过。小刘表现出了很坚决的态度,那就是一定要过。
要过的话,父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说,也成,然后猛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你要真想过那我就把那头老母猪卖了。这头猪现在少说也能卖个万八千的。给孩子过完事还可以剩下些钱继续接着过年。
爹,那就,那就把那头猪卖了吧。等我开年挣了钱我就再给您买头老母猪养着。爹啊,我真是对不起您。小刘觉得非常愧对父亲,但是又没办法。
刚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睡不够,而且现在还是冬季,不睡觉也不能将孩子抱去外面。外面冷,小刘每天都在后院的房间里陪着妻子和孩子,其乐也融融。但一想到将要花的钱就又心痛不已。
过了三天,老父亲请了人来看老母猪。第五天老母猪就被一辆三轮摩托车装走了,一个家没了猪真就不成一个家了,至少在小刘家是这样。老父亲一下似乎像是失掉了命根子一样,但为了自己孙子,值,有下一代就有希望。老父亲在送走老母猪后点着那换来的一把钞票渐渐地就流了眼泪,他在想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养那头老母猪了。毕竟好多年的养育,那也是有感情的,说卖就卖,狠了心,也伤了心。就算开年儿子出去打工挣到钱了,但是那也不可能给他买头猪,他明白,没个三五年这个家的债是还不清的。他其实是有些对生活绝望了。但当他想起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孙子,他又抹抹眼泪笑了笑,这是希望。
钱拿到了手,自然是在家过事。虽然寒碜了点,但也算过了事。采办物品的事近处的小刘去,远处的都是老父亲去。小刘还有一个职责就是看护着妻儿。
到了过事那天,妻子娘家人是不来的,因为离得远。但是近亲近邻都请到了,还有小刘那帮哥们。一晚的闹,一晚的喝,一晚的吃,一晚的祝贺祝贺,一晚的恭喜恭喜。到结束时,只看杯盘狼藉,剩酒剩菜全得倒掉。老父亲再次偷摸着哭了,招待别人那是花钱。但浪费简直就像是拿刀子往自己心上捅一样,疼啊。老父亲想到了那头老母猪就换来了这么些场面,心里便开始隐隐作痛。但是老父亲还是强忍着悲痛送走了来客,他有什么理由痛斥别人呢。这是他们自己要办事的。等办完了这满月的大事,第二天小刘晚上就在老父亲的屋里坐着,还是一言不发。其实办事又能怎么样?小刘开始后悔了办这个事。但为时已晚,钱已经花出去了。他闷闷不乐。
老父亲发觉了儿子的不正常状态,按理说办完了事,儿子应该高兴才是。但是,儿子非但不高兴,好像也和自己一样的怅然若失。毕竟自己是父亲,对儿子一定要多担待。
老父亲又问了:干嘛啊,刚过完了事,咋不高兴?
唉,没什么,小刘回答父亲。他不能说出现在已经后悔,而一旦说出那他感觉自己会支撑不住。
没什么就好好的,高兴点,事情已经过去。我们要向前看。现在的日子早晚是要过去的。老父亲开导着刚身为人父的儿子。
是啊,希望这段黑暗的日子早点过去。
回去吧,赶紧看看娃和他妈。老父亲不忍的说。
回到后房的小刘看到了妻子和儿子,他开心地笑了。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意外的小宝贝蛋。值,再穷也得折腾。
要过年了,父亲那还有卖猪剩下的四五千元,过这个年应该不成问题。父亲这样想着,想着想着就又憧憬起了未来的美好图景。等到三五年后,小孙子一定能满地乱跑。然后他就每天守着小孙子,让儿子儿媳出去打工。这样的生活真是太好了,可惜还需要等个好几年。
年初一大早上刚放过炮,就在天刚明时,小刘急急忙忙找到前院父亲的房间里对着刚爬起床的父亲说:
爸,快给点钱,孩子发烧,要去医院。小刘就像下命令似的说。
老父亲这时就像一个军人,以服从命令听指挥为天职。他迅速翻起褥子,在里面寻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他压在底下的钱。不用数,直接摸出四五张就交给了小刘。
小刘抱着孩子和妻子一块赶往医院,年初一发烧,这过的是什么年。老父亲想着想着就又睡了,很显然早饭是没得吃了,那就睡吧。睡到中午,儿子儿媳抱着孙子回来了。而他两压根就没问父亲有没有吃饭的事。这让老父亲寒心,但是只要孙子好,一切都好,饿一顿又算什么。老父亲这样想着就又释然了。
他去后院看望孙子,顺便问问病情。原来是发烧,要挂两天的吊瓶,小刘说。那你们吃没吃饭?别一个劲都放在孩子身上,自己的身体也很要紧,老父亲又问。吃了,儿媳说,是在街道吃的。其实小刘一点都不想说自己和妻子在街道吃了饭,但没想到妻子一口就说了出来。小刘想到老父亲一个在家肯定是没吃饭,就算吃那也是随便找点东西塞下就行。小刘赶紧补充说:随便吃的,都没吃啥,还是要回来吃,爹,你等着,我去做饭。说着小刘就抹了袖子要去做饭。老父亲哪能让刚回来的儿子去做饭,而且大中午谁家做饭了,这时候都在拜年谝闲传呢。老父亲赶忙拦住儿子说,吃了就好,我就怕你们饿着,我这也吃了。为了不让儿子难堪,老父亲说完就走了。
这天晚上,小刘妻子给娘家打了电话,一是问候,过年了嘛,情理之中。二是说一下他们的小外孙生病了,但是她也说让她爸妈不用担心。什么,小孩在大年初一就生病了!小刘妻子母亲惊呼。
是啊,生病了,但医生说没事,就简单地发烧,再挂一两天吊瓶就好。小刘妻子宽慰母亲说。
哼,就是挂十天吊瓶也好不了,我问你们,你们的床是不是东西方向摆着的?妻子母亲严肃的问。(其实妻子娘家人曾经来过自己家,虽然地方远,但是小刘想着怎么也得让妻子娘家人来一次,于是小刘就在他和妻子订婚时雇了三辆车上去接了岳父母家人来过一次。)
是啊,怎么了?妻子觉得没什么似的回答。
还是呢,快点,今晚就把床南北方向挪着,床头朝北。保证明天早上起来我外孙的病就好。
妻子打完电话给丈夫小刘说了这件事,丈夫小刘觉得一切都是为了孩子,折腾一点没什么,那就挪。说着妻子和小刘齐动手,床按照妻子母亲的要求挪了过来。第二天果然儿子的病就好的差不多了。这其实没什么,本来就是小小的发烧,已经挂了一天吊瓶,但是小刘与妻子不懂这些。他们认为这是妻子母亲讲的挪床的功劳。
这天晚上,他们又给妻子母亲打了电话,报告外孙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妻子母亲遂又问起了前院小刘父亲房间床的摆置。妻子回答是南北向。妻子母亲惊呼又起:怎么能是南北向?快去挪成东西向!
打完电话,小刘就来到了老父亲的前院房间。他说起了妻子母亲的那些神神鬼鬼的话,他认为可信。他希望老父亲按照妻子母亲所说的就将床挪成东西向。老父亲不以为然的说,不就一次发烧吗,至于这么折腾吗?小刘回答,当然至于,为了孩子折腾一点没啥。老父亲又说:那东西向挪了床后,我会不适应,得失眠。小刘说:爸啊,一切为了孩子,我们折腾点又算啥,挪吧。老父亲看出了儿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挪他的床了,他想一想就算了,就当是为了孙子吧。于是老父亲的床就这样被挪了。老父亲这晚真没睡着,突然这么一挪床还真像他说的,失眠了。一宿没睡,第二天老父亲的眼睛泡是肿的,眼白是充满血丝的,精神更是萎靡的。
小刘在挪完父亲床后一天还是第一次接到妻子母亲打来的电话,他以为是妻子母亲发了善心要来问候问候他这女婿,谁知妻子母亲说:床挪完了还不行,还要请法师来做法驱鬼。
小刘这就很不解了,做什么法?驱什么鬼?他问妻子母亲:驱哪家的鬼?
自然是驱你家的鬼啊,就是你妈,这女婿,怎么这么不懂事理呢。妻子母亲的回答吓了小刘一跳,母亲的鬼还要驱吗?母亲怎么会破坏自己的家庭生活,不可能这样啊,就算母亲做了鬼,那也是守护自己家的。他很疑惑。
不能啊,我妈怎么可能还给我使坏?有哪一个母亲不疼自己儿子的?是不是,妈?小刘以质疑的口吻问。
当然做妈的在世的时候是不能了,但你要知道你妈死的早,你妈为什么死这么早,是因为她的死是被你家克的,所以她有怨气,要报仇,她做了鬼自然不能放了克死自己的夫家。
啊,不会吧?小刘被丈母娘这一翻解释似乎给吓着了。
当然是,你想想,你们家要是不克死你妈,你妈能死那么早吗?你再想想,你妈死了是因为你们而死,她还能保护你吗?快点的,别犹豫了,在大年初八就做法吧。
打完电话后,小刘不能平静了。他找父亲和妻子商量着这件事,妻子当然同意并还继续加深自己母亲的说法给小刘吹耳旁风,但父亲反对。两票对一票,自然还是要请,请了就得花钱,但是这钱花的值,小刘觉得。
大年初八这天,在张李村消失了好久的神婆子终于又上场了。神婆随便在小刘家找了一个桌子就当了供桌,香炉是用小刘家灶房的一个铝制脸盆代替,香是小刘早已买好的。就等神婆子亮出她的驱鬼桃木制宝剑。神婆来时已化了妆,但抹的特别难看,估计是吓鬼的。那道袍还边跑还边落灰,应该是好久没动过了。神婆喷火时又不小心烧了嘴,应该是技艺生疏了。但神婆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念有词还是吓住了一批看笑话的围观者。做法结束后,神婆说鬼已驱走,大家经过云里雾里一阵看法,自然一半信一半疑,小刘信,父亲疑。驱完鬼,神婆子拿了钱就骑着电动摩托一溜烟走了。留下小刘和妻子高兴地抱在一起,而老父亲此时正在村里谝闲传,他认识那个神婆,曾经老赵家儿媳难产就请的那婆子,但最后做法失败,一尸两命!以后请那婆子的人就少了。但也怪自己,当初私心太重,没让儿子初三复读,否则小刘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小刘父亲虽说不同意儿子儿媳的很多做法,但是每当他一回到家看到孙子在他母亲怀里咯咯咯的笑,他也就和儿子一个想法了,没关系,折腾点就折腾点吧,只要这个小宝贝蛋能健康快乐的成长,那么什么都可以。卖猪算什么,挪床算什么,请法师算什么,只要有孙子这个希望,我们老刘家的希望就是有的,前途也是光明的。
大年初十,小刘的丈母娘又打来电话,小刘非常高兴地报告了自己请法师驱鬼的盛况,继而又说儿子这些天身体非常好,能吃能喝,活蹦乱跳。他以为这就没事了,谁知道丈母娘又说起她查了查她们那边祖上的一些说法,说是儿子要是在大年初一生了病,那一定得让儿子在外公家生活,至少要到六岁以后才能回家。否则这一次发烧是小事,以后孩子身上肯定多灾多难。小刘被吓住了,小刘打完电话手机都没拿好,差点就掉在了地上。没摔着,幸好,小刘又捡起手机放回口袋。
放好手机后,小刘先和妻子说了这件事,妻子倒没表现出惊讶,她说她们那一直是有这么一个说法的。但她只是不想说,怕小刘不同意。小刘说,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说呢,现在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要是这个孩子出了事,谁能负责得起。小刘生气的怪罪起了妻子早先不说,而这一切都在小刘妻子的掌控之中,所以当小刘怪罪起妻子时,妻子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强烈的反抗。
有些事不能等,这第一年马上就要过完了,一定得在过完年之前将孩子送去外公家抚养。这样想了之后,小刘马上找来父亲商量这件事,其实这件事哪有商量的余地,还是一票对两票。父亲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如五雷轰顶,纵使最后百般求情,希望他们都留下,但是小刘就是没同意。小刘妻子也哭哭啼啼的说:她也很想留下孩子给爷爷看着,但是娘家就有这么个说法,老祖宗的说法不能破,否则儿子遭了难咋办。
父亲看着儿媳哭了,不由的也抹起了眼泪。老父亲的泪最容易打动人,小刘看到父亲哭了,他也忍不住的哭了。就这样一家人抱头痛哭,可哭不能解决问题。小刘依然要抱孩子上丈母娘家抚养。
第二天小刘带着妻子和儿子执意要走,这一天才大年十一。父亲觉得没了办法,算了,罢了,心疼啊,就这样吧。小刘自己身上没钱,他只能找父亲要。父亲还能怎样?他只留下了一堆零钱,然后将所有的红票子整钱都给了小刘和妻子。老父亲再看了一下行将离开的孙子就默默低下了头,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并让小刘赶紧走!
小刘……走了,父亲也像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