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下午,夕阳透过玻璃窗洒在摇椅和地板上,眼望窗外愣愣神,突然想起儿时的小伙伴们,我们一起长大的四个女孩,年龄刚好每个人相差一岁,一起度过了快乐美好的几年儿童时光,直到某年初夏的中午,花姐姐的妈妈喝农药送去抢救的那天。
现在想想那天,记忆都是乱的,人也是懵的,何况那是1991年的事情。只记得中午放学,四个小女孩唱唱跳跳的穿过已然过膝的水稻田,水渠两边是一排排水杉树,走过一大片稻田一直到古马干河边,两边的毛竹郁郁葱葱,长势太猛,压弯了腰,把旁边的小路都遮挡了,我们常常要弯下腰过,如果弯的不够低,毛竹叶子的边缘割到也是很疼的。穿过小路,就到离家第2近的桥,走几百米,就到了家旁边的桥,也就各自到家了。我家就在桥边,属于第二排房舍的最西边户第一个,旁边就是娟家,也是我们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依次往东,一直延伸下去,到大概第6户人家就是小花姐姐家。凤的家在第一排,说是第一排,其实很勉强,因为也是唯一一户人家。我们依次回家吃午饭后,再相聚一起回学校,通常是娟,凤和我,集结好之后,一起去找花。
当我们到花家门口时,发现聚集了好多人,不一会儿,几个村里的叔叔,抬着半个门板出来了,门板上躺着小花的妈妈,大妈满脸泪痕,看起来表情非常痛苦的样子,门前围满了人,我们从大人的腿缝间挤着,听到七嘴八舌说:“扣兰妮喝乐果了,造孽哦!”对于小孩来说,我们不知道喝乐果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是平常用的农药。花姐姐跟着抬床板的叔叔出来了,口里喊着妈妈,一直在哭。我们几个跟上去,小花看到我们,只是哭着,我们握紧了她的手,跟随者大人们走出去,奔向卫生院。
我们已经忘记了怎么走过扬着灰尘的土路,一路跟着大人的脚程,连走带跑的走进卫生院的。不过我记得很清楚,抬大妈的木板搁在卫生院抢救室的地上,抢救室的电风扇呼呼吹着,也无法驱赶因为人的聚集产生的热浪,她开始抽搐着要呕吐的样子,医生忙碌着拿出一根管子要试图从大妈的嘴巴里插进去。这时候人群里走出来一个气冲冲地男人,涨红着脸,好像屠夫宰猪时的神情瞪大了眼睛,这是小花的爸爸。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恶狠狠地指着躺地上的大妈说:“你怎么不死呢,你死了才好,你活了也不会放你过。” 周围的人都开始七嘴八舌地骂起来:“亮尼,你说的什么畜生话哦,现在救人要紧啊。” 大妈闭着眼睛,听着这句话,眼泪哗地从她眼角留下来,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她把嘴巴闭的紧紧的,任医生怎么撬也撬不开。很多年之后,当我想起这个场景,明白了她一心赴死的心。可是,值得吗?
小花爸爸说完话的那刻,小花姐姐哇的哭出来,几个婶婶把我们从诊室里拽出来,说小孩子不要在里面影响医生,叫我们都可以去上学了。一个婶婶摸摸小花姐姐的头说:“没事没事的,先去上学哈。”
虽然很不情愿,我们几个还是从卫生院里出来了,往常欢快的上学路变得特别沉重起来,作为老大,娟扶着小花的肩说,肯定会没事的。我和凤连忙点头应和着:“对对对,肯定没事的。” 小花低着走,眼睛已经哭肿了,没了眼泪,只剩抽泣。
忘记我们是如何走进各自的教室了,大概下午的课上到第二节的时候,我从教室的窗户里看到对面教室里,小花被老师叫出来,跟一位婶婶走了。那天的课完全没有心思听,满脑子都是各种猜想。
那时候的我,只参加过村里年长人的葬礼,每次还可以拿几只碗回家,通常是红色带“寿”字的,我们叫寿碗,因为是高寿之人“走了”,是的,我们都说“走了”,好像只是故人出远门去了而已。当我们放学到小花家,看到一片狼藉,橱柜,桌椅好像都被人砸过了,整个屋子弥漫着纸钱被烧尽的味道和粉尘,大人们三三两两一团,都小声说着话,好像小花姐姐的外公外婆和舅舅们来过了,砸了个精光,据说也发生了很大的冲突,被派出所带走了。我难以形容,那个场景对于当时8岁我的震撼,只觉得恐怖极了,可能书里说的地狱就是这样吧。
我们到处找小花,后来发现她其实就跪在侧屋的门口,那里设了一个临时灵堂,可能是叔叔婶婶们为了前来吊唁的人方便,慌忙摆的。就两个搪瓷盆,用来烧纸银,搪瓷盆已经熏的黑乎乎,应该是很多人来过了。小花就跪在一个搪瓷盆旁边,边哭边烧着纸钱。我们三个也一起在她旁边跪下来,流着泪。小孩子,就算是年纪最大的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一起陪着哭。直到大人分别来叫我们吃晚饭了,我们回去之前,小花姐姐才开口说话:“我没有妈妈了。” 然后就嚎啕大哭起来,小花的奶奶走过来,抱着她,带着哭腔说:“可怜的孩子。” 我们一直庆幸小花虽然有个很不是东西的爹,但她还是有爱她的奶奶还有太奶奶,可能多少陪着她度过了很多难过的阶段吧。
现在回过头看这段,感慨上天不知道在开什么玩笑,后面的故事走向任编剧都写不出来。我们几个女孩,从他们三个上初中高中后,开始渐渐少了生活的交集。当上大学有一天,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一个爆炸新闻,小花那该死的爸,在娶了一任老婆,生了两个女孩没有生儿子后,把那一任老婆打跑了,甚至还变相卖掉了一个女孩,刚生下来,就被别人抱走了,肯定拿了不少好处。娟的爸爸年前因为肝癌去世了。于是小花的爸爸跟娟的妈妈在一起了,小花和娟,从小时候的玩伴,变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姐妹。娟的弟弟,小时候跟我们玩,童言无忌说,长大了要娶漂亮的小花姐姐做媳妇。谁知道他们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姐弟。
后来,听说,这个组合家庭纷争就没消停过。
PS: 我们四个女孩的故事,特别是小花姐姐的妈妈去世那一天的情形,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很想写下来。但是每次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今天,阳光从从玻璃窗透进来的样子,像极了我们小时候,在冬天几个聚在一起,同样的黄昏余晖下,蹲在火盆旁边烤着火,听着小花奶奶讲故事,嘻嘻哈哈的样子,那一刻是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