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三月三,穆尧三殿下大婚,娶的是东海龙王四公主。各路仙友前来道贺,天宫里金碧辉煌,热闹非凡,大殿之内负责的仙侍们来回穿梭,一一盘查清点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清和上仙、水华仙子携着莲卿和浅碧来到大殿,莲卿在后面放缓步子,悄声问浅碧自己昨夜如何回去的。
“你自己回去的,你忘了?红毛狐狸送我回去的时候,娘亲说你已经睡下了。”浅碧懊恼地捏了捏眉间,许是昨夜喝的太多头有些难受。
那为何她不这样觉得,反正感觉神清气爽,轻松自在?莲卿前后思量,忽而眼珠子一怔,想起些什么,面颊透出飞霞色,细看还带着羞涩之感。莫非是他?
今日见到他又该如何?不行,镇定,镇定。莲卿暗自感叹,眼睛小心翼翼地四处打探,确实没瞧见那人,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卿儿”
“父亲”莲卿回首便看见蓬莱仙尊,一脸欣喜,几日不见倒是想念了。
蓬莱仙尊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卿儿,这些时日过得如何?可有想家?”
“父亲,我甚是想念。我想父亲,还有紫英,我想蓬莱。”她说着真是恨不得立刻飞回蓬莱。
蓬莱仙尊笑吟吟道:“好好,等喜宴结束,我们就回家。”
莲卿先是欣喜,随后却心生不舍,情不自禁望向一边,那是流云峰的方向。
喜宴之上,喜气洋洋,穆尧一身大红喜服,满面春风,携着凤冠霞帔的美娇娘龙四公主在席间敬酒回礼。
蓬莱仙尊似乎发现女儿神色不佳,关切道:“卿儿,可是身体不适?”
莲卿恍然回神,收回环视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双手不知不觉也将衣裙捏皱,忽而镇定道:“许是昨夜没有睡好,此地太过喧哗,有些倦了,父亲不必担心,女儿出去走走就好。”
蓬莱仙尊颔首允诺,她才悄然出了大殿。
果然还是不适合过于热闹的场面,莲卿在一湖畔坐了下来,看着湖上波光粼粼,风景怡人,湖水清澈见底,她挽上长袖,将双手伸进微凉的湖水中洗洗,才觉轻松。
何时如镜的湖面多了一个倒影,莲卿回头便看见那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浅笑道:“千璃,你怎么在这儿?”
谁知千璃沉默不语,目光高深莫测,死死盯着她皓腕上的那朵琼花。
嗯?此时的千璃为何如此奇怪,平日里都是嬉笑打闹,风情万种,为何这番安静?再说她手腕上的琼花印记前几日他还问过,还故意讽刺说很丑。
“千璃”莲卿又唤了他一声,站起来放下衣袖,“千璃,你怎么了?”千璃依旧不语,莲卿无奈只得转身离开。
却在转身之际,听见身后唤了一声“琼玉”,随即一双大手从身后将她抱住,将她牢牢地困在怀中。
“啊,千璃,千璃你干什么?快松手。”莲卿心里震惊,不知道这千璃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欺负到她头上来了,想来心生怒气。
“不,我不放。琼玉,我终于找到你了,琼玉,琼玉,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琼玉……”身后的人越搂越近,温热地语气回荡在莲卿的耳畔。
莲卿奋力挣脱,破口大骂:“千璃,你今天吃错药了。我是莲卿,你好好看看,我是莲卿啊,什么琼玉?”她越是挣扎千璃越是收紧手臂,生怕她消失不见。
“琼玉,不,我再也不要放开你了,我爱你啊,琼玉,你也不要离开我了。”
“啊”莲卿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反手一掌击在千璃身上。幸而得以脱身,转瞬退后数丈,怒目瞪着千璃:“我当你是朋友,今日为何如此对我?”
“琼玉,琼玉,别走,我是楼西啊。”千璃怅然若失地飞向莲卿,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与深情。
此时,大殿里依旧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一仙官惶恐地奔进大殿,大喊道:“不好啦,莲卿上仙与魔帝楼西打起来了。”
“什么”天帝酒杯一滑,猛地站起身来,大喝一声。
“陛……陛下,魔帝楼西附在狐三公子身上,与莲卿上仙打起来。”仙官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惶恐至极。
转瞬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闪出大殿,那正是蓬莱仙尊与青丘狐王。
“快快通知云起神君”天帝惊呼道,带着众仙奔出大殿。
殿外,莲卿正与楼西打斗,他一步步想要靠近她,她只得出招,可又怕伤及千璃,实在是狼狈。
“琼玉,我们不打了,跟我回去吧。”楼西闪躲着她的那些招数,她也伤不了他。
“休想,我乃蓬莱莲卿,什么琼玉,我不是认得。魔帝你只怕是认错人了。”莲卿对着湖水连击数丈,巨浪朝他打去,又怒喝道:“你快放了千璃。”
“楼西,你快放了吾儿,休得胡来。”狐王瞠目怒视,见他附在自己儿子身上,着急万分。
楼西暗眸一转,冷厉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只要我的琼玉,休得阻拦我。不然,不要怪我违背当初的誓言。”只见他大袖一挥,直冲莲卿而去。
“卿儿”蓬莱仙尊瞬间上前拉住莲卿的手,谁知楼西早已看准时机抓住一条胳膊,猛地往怀里一带,稳稳地落在几丈外。
“放开她”云端传来苍劲有力的声音,直透心底,这或许就是上神之力。随即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乌发三千,白袍依旧,眼底却没了往日的淡泊,脸色冷峻,踏步而来。
“哼,老朋友,许久未见,你却没有往日风度了。”楼西紧紧揽着莲卿的腰,那条胳膊就像狂蟒一般死死地缠着她,缠得她全身不自在。
“楼西,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狼狈,执迷不悟坠入魔道。”云起长身玉立,阴沉着脸,双目锁视他臂弯里的莲卿,“放了她,我们打一场。”
“哈哈”楼西嗤然一笑,冷冷道:“你痴心妄想。这一次我决不会再让琼玉离开我,琼玉是我的,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你忘了吗?”
“我不是琼玉,我是莲卿,琼玉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放开我。”莲卿越想越气,又开始奋力地挣扎,楼西另一手桎梏住她的手腕,下手太重皓腕上立即出现大片淤青,疼得她咬牙切齿。
“琼玉,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知道一定是转世忘了而已,不过没关系,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就好,我是楼西,我是你的夫君楼西啊。”
“一派胡言”云起铁青着脸呵斥,快如闪电大袖一拂,云雷滚滚,倾掌之间击中楼西。
风云退转之间,莲卿运气奋力挣扎,楼西与云起对掌之时,一手之力自然无法抵挡。转瞬她得到挣脱,却被白云长袖一卷,云起将她牢牢困在怀中,快速打量她并无受伤。
楼西眼看怀中人被夺取,翻云覆雨,对着云起奋力一击。
“走”刹那间云起将人抛向蓬莱仙尊,抵挡楼西。
“别伤到千璃”莲卿被他抛出去,高呼一声,心下却是担心千璃的躯体受到重创。
“琼玉”楼西紧张地停下,深情一唤,“琼玉,我是楼西啊,跟我回去吧。”
转瞬间一道精光闪出,千璃自云上坠落,狐王见机不顾生死上前接住。
众人再看,只见几丈之外,立着一人。一头银发在日光之下灼灼生光,凤目含情,脸庞俊逸,一袭黑袍猎猎生风,楼西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你还让我说多少次,我不是琼玉,我从未见过你,也不知道你口中的琼玉是何人,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莲卿站直身姿,冷声道。
“哈哈,琼玉,你何必自欺欺人,你腕上的琼花印记便是最好的证明。你快莫说那些气话,跟我回去,我什么都依你,好吗?”楼西柔声道,眼眸从未离开过她。他不能再失去她了,她的琼玉一定会回来的。
“她不是琼玉”云起阴沉着脸,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冷厉地盯着楼西。
“哼,不是。云起神君原来也会说谎,她是不是你难道不清楚吗?若她不是琼玉,那你又何必舍命与我相争?”楼西嘴角勾起,话里满是讥讽。
什么,他竟然是为了……
莲卿清澈的眸子瞬间黯然,心里倍感难受,就像万重巨石压下来。她凝视着云起,眸底万千情绪四起,顷刻间有盯上楼西,“我不是琼玉,这琼花印记只是胎记罢了。”
“呵呵,胎记,琼玉你忘了前世了吗?你忘了那琼花印记只属一人,你忘了那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与尊贵,我的琼玉上神,若是你忘了,你可以问问他们,问问那些软弱无用的仙人们。”楼西愤愤地指着莲卿身后的众仙。
莲卿哑然,惊慌地回头看他们,她想得到心中的答案,可是当她一一看过他们,一张张脸上都是肯定的表情,他们都无声地看着她。天帝的无奈眼眸,姨母的惊慌,父亲的欲言又止,还有云起,最后云起也默不作声,他为何不说话,她那么相信他。哪怕有一个人说她不是也好啊,为什么,为什么……
莲卿心底升起一阵恶寒,那股冰冷浸透骨血,她压制着内心的惶恐与无助,眼神冰冷呆滞,缓缓道:“好,你既然以这琼花印记就以为我是琼玉上神,那我也有办法证明我是莲卿,四海八荒,六界苍生,仅此一个莲卿。”
玉手微动,掌上便握琉璃剑。
“莲卿”
“卿儿”
“不,琼玉,你要干什么?”
莲卿刹那飞出几丈外,朝众人冷声喝道:“别过来!谁都别动,否则我说不定就自毁仙骨,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不,琼玉。你不能……”楼西情绪激动,双腿无力地跪地,凤目盈盈含泪,凄然万分:“琼玉,不要离开我。你又要如此狠心离我而去吗?琼玉一万年三千年了,我找了你一万三千年,每日每夜我无不在思念着你,你要再离开我好不好?琼玉,求求你,不要再独留我一人,我活不下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谁会料到这威震六界的魔帝,竟然在这天宫里泣不成声。爱啊,最怕孤独,你若走了,让我如何独活?
“我并非琼玉,我只作莲卿。”莲卿狠心挥剑,在腕上回转一圈,活生生将那朵琼花剜下,血珠四溅。
“莲卿,不要”
“莲卿上仙”
“卿儿”
“琼玉,不,不要”
莲卿无法形容有多痛,她一个酿跄后退了几步,幸而勉强稳住,虚弱地看着众人:“别过来,都不许靠近我。”她又看了看鲜血如泉涌的左手,少了一坨肉,多了一个窟窿,她抬不起来了只得无力地垂下。
疼得大汗淋漓,她也咬牙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右手掌中正是那坨鲜血淋漓的肉,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什么印记,血珠就断线的玉珠一般,纷纷落在长裙之上,晕开在莲花暗纹上,开出一朵朵妖艳的冶火红莲来。
“今日我没有剜心,我只能剜肉于你,因为我想留着小命做我自己,你若是还要纠缠那便一掌将我魂飞魄散吧。”在众人面前,她右手轻扬将那坨鲜血淋漓的东西抛向楼西。
楼西望着他眼前的一团血肉,涕泗横流,小心翼翼地捧起,痛哭道:“琼玉,琼玉……”
莲卿看着众人的表情,惨白地脸上露出笑,笑得清泪顺流直下,又好像了结了什么,身体微微摇晃,清晰地吐出一句话:“从今往后,六界苍生,我是莲卿。”
什么琼玉上神,什么魔帝,什么荣耀尊贵,都与她无关。
苍穹之上,白鹤展翅悲鸣,莲卿用最后一丝力气,飞身扑倒在它背上,她沾满血色的右手抚了抚它的背,几近昏迷的细声道:“好鹤儿,咱们回家,回家。”
白鹤感受到她的重伤,挥翅转瞬消失,只听得天边回荡的那声声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