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陌上垅头,流水呜咽。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无心去扫墓,我只是伫立在小镇的塘桥上,静静地伫立。
寒烟轻罩,暮霭沉沉。古桥横贯,河水荡漾。我伫立在石桥的中央,凝眸处是一个废弃的码头。条石彻成的码头,静静地守候在运河的南岸,似乎是千年的守望。
昔日的繁华早已不复见,而今已是物是人非,而站立在桥上的我却是百感交聚,心潮如水,那尘封的往事又一次袭上我的心头,那割不断的亲情滋润着我那颗感恩的心,湿润了我的双眼。
我记忆中的码头不应是这样的清静。桥上是人来人往,桥下是百舟争流,码头上更是人声喧哗。
航船慢慢地靠近码头,旅客们排着队移动着,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沉重,送行的人有的站在岸边挥手告别,有的则手提着大包小包送客在船上。而我那头发灰白的外婆正登上了船舷。
童年的我不知多少次在这里送别我亲爱的外婆,每一次都是泪流满面,每一次我都看见临别时外婆背身掩泪的情景。这碎心的一刻,这浓浓的亲情曾经温暖和感动着我童年的心灵。直到今天,在这烟雨朦胧的暮色中又一次浸涉我的心,让我久久地难于平静。
我儿时就听母亲说我有一个外婆在上海,那时我还真不知道上海有多远,上海有多大。
尽管直到大约七八岁时我方才见到我的外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个子不高,身体健康,但人偏瘦,讲话细声细气的,既能讲上海话,又会讲吴语,有时还会讲几句祖传的湖南话。
外婆的头发是灰白的,头发不浓,但永远是干净利落,白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的笑。虽然外婆在我七岁的童眼里是第一次见面,其实我的印象却早已经在外婆的脑子里了,听母亲说,我身上穿的童衣从里到外全是外婆买的或亲手做的。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极贫困的,我六岁时我的两个弟弟都已出生了,我是长子,但我却是领子,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外婆对我这个没有血液传承的外孙的特别的关爱。她总是关照我的母亲,要时刻把我当亲生的儿子对待。这是大恩大德。
象无数孩子的童年一样,外婆是我们心底最深的爱恋。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是我的外婆在上海。现在的概念中上海是离我们最近的大都市,而在那贫困落后的岁月里上海却比天堂还远。
我们弟兄三人总是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着外婆的来到。因为外婆会给我们带来大白兔奶糖,那糖是特香的,特甜的,自从外婆离世后我再也没吃过这样香甜的奶糖。
那时我们农村的生活很苦很艰难,多亏了外婆的救济才让我们能够在冬天不寒冷,因为我们一家床上的用品几乎都是外婆给我们带来的。外婆是我们童年时冬天里那温暖的太阳,更是我们心灵的期待。
童年的记忆是那样的清晰,仿佛还在昨天。我不需要寻觅就能再现那些动感的画面。
我人生旅途中的第一次远行就是在这水乡的码头,而去的地方正是那个让我神思梦想的上海外婆家。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薄雾浓云。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人踏上了去上海的轮船。码头渐渐远离,三条石桥也湮没在暮色中,我的心随水远去,我激动地向往那远方的外婆的慈爱和浓浓的亲情。
船是在夜幕中行进。当晨曦初染时我听到了黄波江的响亮的汽笛声。我生平第一次踏上了上海这个大都市的大马路,看到了高楼大厦,看到了漂亮的汽车,心情是那样的激动。
在我的心目中外婆家一定是很有钱的,一定是富丽的,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外婆的身世。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早年离婚奔上海讨生活,帮人做佣工,寄人篱下,她生活非常的节俭,就连牙膏也舍不得买,捡别人用过的挤,她就是把节省下来的钱救济我们这个贫困的家。待我知道了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里是那样的难过,我真希望我能快些长大,有一天我能挣钱回报我这苦命而善良的外婆。
而事实上,我长大了又能怎样呢,在那些贫困而艰难的岁月里,一个农村的孩子每天挣几毛钱除了吃饭还能有什么呢?
外婆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
那一年的春天接到上海的电报说外婆病危,待我和母亲匆匆赶到,外婆已长逝人间了,我们曾经享受了她老人家的厚爱,却没有在临终时给她任何的温暖。这使我感到莫大的心酸和自责。我只有深深地祈祷,愿我善良的,苦命的外婆在另一个世界不再苦难。
此生最难忘怀的就是恩情,最让我感动的就是亲情,外婆的厚爱也时时感动着我,温暖着我,触动着我这柔软的心肠。在这个春天里又一次蔓延,湿润了我的双眼。
亲爱的外婆,三十多年了,每当我想您时我总会来到这里,遥望那清清的河水,我总能想起您的白发瘦影,此生此世此心难释,今以此文祭奠您,寄我深深的怀念。愿天外,别有人间,您与我,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共享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