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里的春江

春江是我的一个朋友。

如果我父亲还在世的话,他跟我父亲应是同一代人。

恍然间,才感觉到父亲已经离我而去二十几年了。而我,也即将成为别人的父亲。

春江的年龄,一度让他很自卑,自卑到每每提及,他总是长吁短叹。

要知道,在互联网企业,基本上都是80、90的年轻人,而像他这个年岁的从业者,基本应该是过去式了。

跟他认识,是去年十月的一次机缘巧合。

因公司工作调动,我被调动去了春江所在的项目。

跟所有普通的相遇一样,初次见面,我们只是客气的互相问候,普通到我现在都记不起当初是如何介绍自己的。

印象中的初见,他很沧桑,中等个子,脸上的褶像极了小时候戴过的红领巾。他的背有点驼,我知道我这么说他肯定会反驳,那就算有点驼好了。白头发在高贵的头颅上有绝对的数量优势,黑头发只是为了证明他不曾染发的乏力陪衬。每次想起他的白发,我总会莫名想起春秋时期过韶关一夜白头的伍子胥,至于为什么,我至今也没弄明白。

那时候我们这个行业还如火如荼,属于法无禁止即可为的灰色地带。

我跟他搭班子,我负责用户运营,他负责效果营销,我们就是从那时熟悉起来的。

有时候走进一个人的世界很容易,可能是一次茶前饭后,也可能是一次患难与共。慢慢地,我们发现彼此互相很有话聊,看过《亮剑》的应该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团长李云龙遇到了政委赵刚,真他娘的对脾气。

当两个人互相把对方当作知己好友,心底的禁区自然也就不设防了。

我会跟春江聊过去几年在上海打拼的苦涩往事,聊即为人父的喜悦,聊父母早逝的伤痛,聊活动效果好坏,聊七大姑八大姨,聊历史政治,聊行业,当然也会聊公司里的人,上到老板下至实习生,没有什么是不能聊、不敢聊的。

春江也会跟我分享他的故事,说他的钟爱车车的儿子,说他与太太邂逅相识的故事,说他过去的工作经历,说他的中年危机,说最近区块链山寨币哪个又涨了推荐我入一点,偶尔还会跟我分享点“荤”事情,也会聊对最近工作、对身边同事的一些看法,当然时不时还会聊一点点调剂无聊的八卦消息。

我印象很深的一次,我们在冰窖(其实是一个空调关闭不了的会议室,因温度低而在公司得名)为了年化收益率怎么计算而争论的面红耳赤,外面的同事以为我们在里面“干”起来了,还特意敲门询问。

争论过后,我们只是相觑一笑,一如从前。

顺带提一下,那次争辩是我赢了。

当然,谁也不是常胜将军,我也有马失前蹄栽跟头的时候。

在《百万英雄》、《芝士超人》等答题App最火热的时候,我曾因山东省到底属于华北区划还是华东区划而输掉50块给他。知识普及下,山东省虽然地域上属于华北平原,但行政区划归属华东。

愿赌服输,无关年龄。

11月,一纸监管政策文件下发,把我们这个行业判了死刑,即使不是死刑,也是死缓。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一时间公司人心惶惶,流言不断。

春江的危机感很重,他总是担心业务进行不下去,公司黄了找工作难的问题。他的认知里总是觉得自己跟我这种所谓的年轻人比没有竞争优势。而且人到中年,家庭、孩子、理想,背负的东西多了,做决定的时候总是会反复犹豫,总有种放不下,患得患失,与命运对赌未来的不确定性。

好在,情况没我们预想的那么遭,公司主营业务虽然暂时停滞,但后来我们找到了新的方向。

原来的领导因人事调动调整去负责别的项目,我们这个项目一时间变成了有妈生没娘养的孤儿项目,而此时正是年底考核的关键时刻,说白了,跟每个人的年终奖金有关,没有管理层去争取,对奖金多少大家都不乐观。

春江因为年纪阅历,被临时任命为运营部负责人,但正式的公司书面任命通知,我从没见过。

浑浑噩噩度过了中间难熬的两个月,终于年会了。

年会在宁波一个很高大上的酒店举行。

年会期间我跟春江同住一个酒店房间,因为我比较胖,睡觉打呼噜,除了我老婆不嫌弃,春江是第二个。其实他可能也嫌弃我,只是从来没说。春江被评为我们部门唯一一个“优秀员工”,这个“优秀员工”为什么有引号,从语文角度说是为了强调,因为行政部门有三个这样的“优秀员工”,业务部门1个,行政部门3个,也算是我经历过的公司里最奇葩的一个了。

拿了“优秀员工”,春江请部门要好的同事一起出去撮了一顿海鲜。其实他最爱的应该是“木萨火锅”,几次团建都是吃的那家,听说他还特意买了双专门吃火锅的那种特别长的筷子,说是涮火锅老肉的时候不会被蒸汽烫到,反正我没见他拿出来用过。

吃完海鲜,已经是后半夜了,同事们打车回下榻的酒店了。我跟春江却饶有兴致,我们决定边走边聊看看宁波这座城市的夜景。路上路过小卖部,我俩买了瓜子、饮料等零食,准备跟小伙伴们好好疯一下,奈何小伙伴们人困马乏,没有组成局,就此作罢。

年前的某天,春江下面的一个姑娘家里出了些意外的事情,这个姑娘因为入职时间较晚,按照公司规定是没有年终奖的。但这个姑娘能力很强,春江十分认可她的能力,同时更多是为了安慰她,打算把自己的年终奖拿出一万块给她,问我的看法意见。

我被他内心的善良打动,给了他中肯的意见:从人的角度讲,你是善良的,她家里出这个事情,方方面面正需要用钱,这个钱可以给;从职业角度讲,她是给老板打工的,不是给你打工的,且同事之间不应该有这种行为,从这个角度看不应该给。反正给不给都行,给是情谊,不给是公道。

最终,善良占据了思想的高地。

每次想起这件事儿,我内心都是暖洋洋的。社会如此艰难,有时候很是需要这种卑微的温存来打动你。

18年大年初三,春江带老婆孩子去了趟日本,听他给我说路途见闻,给我看他买的纪念品,说是一个日本很有名的小包包,我不识货,左看右看也就几十块的淘宝货。

春节前后,春江工作上蛮拼的,每天都是9点以后才下班,我都看在眼里。

我们一起调研市面上的同行竞品,研究人家如何在政策的夹缝里“生存”;

一起研究别人的产品模式,推动开发测试上线;

一起完成每周的报告,过每周的周会;

一起解决用户问题,给用户拨打电话;

一起在贴吧回复用户吐槽,安抚用户情绪;

......

渐渐地,春江感觉到充实和忙碌,内心的自卑似乎也离他远去。但团队里的很多同事,过惯了两个月的闲散生活,始终再也没有绷紧那根弦。

18年因政策原因,行业大环境较17年有很大改变,但这种改变体现在业务数据上量化是多少,谁心里都没有底,这时候经验和过往的辉煌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用户还是很“给力”的,在多次需求延期及优化过程中,数据慢慢向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同时,新的COO的加入也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和勇气。虽然跟目标还有一段差距,但总算看到了希望,也是对我们最好的鼓励和安慰。

18年4月10日,春江说这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这天要跟大boss开3月的月会,春江意气风发,信心满满赴会,一切准备的似乎都很妥当。

当天气预报跟你说今天是个大晴天的时候,你从没想过今天会是个雷雨天,谁知道那天大boss是不是出门太急忘吃药了,月会上因为一个小问题大发雷霆,当着很多参会高管的面,大boss对春江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言语中颇多脏话。春江懵了,尝试着有理有据适当反驳,但于事无补,毕竟人家是老板,你只是个打工的,人家说你错了就是错了,不错也是错。

大boss总是高高在上的,对下面员工做了哪些事情我想他应该是不知道的,或许他也没必要知道。虽然大boss后面态度有所缓和,但毕竟要考虑到面子问题,也不能太软和。

大boss像教育孩子一样,给春江上了20分钟的教育课,叨叨个没完。

一个70后的脸当着众人被一个80后(大boss是80后)打的啪啪响,那种感觉就像自己被剥光衣服,把身体赤条条展现在众人面前,真的是无地自容。

一个人,首先他是个“人”,其次才是其他身份,儿子、丈夫、父亲、员工。

尊严这东西,不同的人心里的价码不同,有人无所谓,有人视如命,春江貌似是后者。

春江微信上私聊我心中的委屈和不被理解,一个大男人瞬间如同小媳妇儿,那一刻我有点心疼他。

当天,春江提了离职,有冲动的成分,但也不全是。

马云说过,员工离职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钱没给到位,要么是心被委屈了,明显春江是后者。

按说一个快要卷铺盖滚蛋的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应该比较“悠闲”,但春江依旧很卖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用文字来描述:跟新到的COO讨论方向,跟渠道商务的同事敲定下周商务花费及预期达到的效果,与应用商店的同事讨论商店花费成本及分配,与我讨论活动创意、唤醒老用户等等......

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这个夜晚,春江跟我微信语音聊了一个半小时,我印象中我只有跟我姑姑语音过这么长时间,春江是第二个。

语音里,春江表达了对团队的不舍,跟我讨论公司的业务发展方向,讨论人员的长处与短板,讨论下个月的指标如何达成......

我跟他开玩笑,说他跟我聊天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快要驾崩的皇帝在托付后事。

他笑笑,他说他怎么能是皇帝呢,顶多算个太监总管。

我俩苦笑。

......

人生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什么成就是能够随便得到,是随机,也是必然。

你走了,这些文字记录我们俩之间的故事,只有我们俩知道的一些故事。

现在更多人知道了。

分离是为了相聚的喜悦,不值当你留下的是那些人,值得你留下的是这些人。

祝福你将来越来越好,对了,我这里还有个丰田埃尔法的车模,你问问你小儿子喜欢么?

对了,春江,他姓刘,是一个名不符实的假“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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