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获脑电波

老忽半夜玩手机时,在某条帖子的跟评区发现一条广告:脑电波收集器,揭开你朝思暮想的秘密。犹豫了一会,老忽联系了广告主。

卖家戴着精灵面罩,声音也被合成器改造过了,老忽甚至猜不到他(她)的性别,在心里认定是个男的。一般来讲,鼓捣这种发明的男性居多。女性更愿意发明一些与情感情绪输出有关联的物件。

“集成芯片,可以贴在耳机内,或者眼镜上,它能够发射强大的捕捉磁波,把一定范围内的人的脑电波捕获,并收集起来,再通过特定的程序破译输出,你就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不过——”

老忽盯着对方,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这个产品还不是太成熟——它捕获的脑电波可能只是一部分片段。脑电波太复杂了,现在的技术也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


“它有没可能在破译这一环节出错?”


“这个你可以放心。你可以捕获自己的脑电波来验证。”


老忽接过那个小小的芯片,贴在自己的眼镜框上。眼镜腿微微地一跳,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


“怎样启动?”

“不需要启动,它是通过皮肤热力传导自动启动的,现在已经启动了,它已收集了你的脑电波。”

老忽把芯片取下,递给卖家。卖家接过芯片,放在读卡器中,在电脑上敲了几下,屏幕上显出一行字:这家伙是骗人的吧?

这正是刚才老忽所想。还好,他没在心里活动中使用粗口。

“多少钱?”

“一万八。”


“怎么感觉像一锤子买卖。”老忽笑了下。

“老实说,我没指望你买。我们的目标客户定位不是你这种层次的。”卖家诚恳地说。

“我这种层次?——我是什么层次。”

卖家把电脑屏幕转向老忽。


“靠,仨月工资,我疯了啊——买它?”这一行字正是老忽刚才的心理活动。

“我挣的是不多,但像我这样的有很多,为啥不把目标客户的范围圈得更大些?”

“挣千八百的知道那么多秘密有什么用呢?糊里糊涂活着就足够了。”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以。每个人都有明了世事的权利。大富大贵们,没准也不在乎什么秘密——反正都在人家控制范围内。”

“你说得很对。我们的目标客户既不是穷鬼,也不是大富大贵。我们的目标客户主要是政府机关、事业单位中级官员,企业中级白领。只有他们最在乎自己的地位,对环境变动最敏感,焦虑程度最高,所以对信息也最贪婪。”

“这个划分有点太简单了吧,没有细分受众。中等阶层最不稳定,随时可能掉级、被替代或者升迁。”


“我们没有义务分那么细,能抓住一部分客户就满足了。我又不想成为比尔盖茨或者扎克伯格。”

“这个产品要是推开了,你绝对比他俩有前途。”


“呵呵,不等推开,我就会被国安部门拿下,或者很快就有脑电波防火墙产品出现。我现在只想偷偷地撇点奶油。”

“既然这样,那就把定价降一下呗,蚂蚱也是肉啊。”


“你这个人很有上进心,也算有些见识。从这个意义上讲,可以归为中等阶层。六千,一口价。”

靠,这家伙肯定知道了我支付宝里有八千块。

老忽咬了咬牙,转了六千给卖家。

“我有个技术问题:要是同一个场合下的两个人都戴着这个产品,是不是相互都知道彼此所想?”

“理论上是,不过还要看各自的意志力、虚伪程度,比如有些人的脑电波并不反应他的真实想法。还有一点,我们这个产品要定期升级,升级得越及时,功能越强大。不同版本的产品在同一个脑电波场中,版本高的自然会占优势。”

“靠,王八蛋。”老忽心道。

“呵呵,我不生你的气。我早有准备。”卖家笑了笑。

老忽意识到卖家肯定装着更高版本的俘波器。

“等我想升级时,再来找你。”

“希望你是回头客。”

(二)

老忽的部门是一个半独立的处级单位,在局里的处室中有些分量,但也说不上多重。老忽是部门的二把手,一把手即将退休,但他不是必定的接班人,因为还有一个并列二把手存在,老套的二选一。中彩当然是最高愿望,次级愿望就是双败,第三者冒出来。最糟糕的就是分出胜负,自己出局。老忽和并列者都如此想。

局里的最高长官是新来的,与老忽几乎没有交集,据他所知,并列者也没有这方面优势。此一点,0—0。

老忽年轻2岁,但两人都在盛年,此一项1—1。

老忽博士、高职,并列者双硕士、高职,此一项2—2。

老忽擅电脑,并列者擅撰文,此一项1—1。

老忽相貌堂堂,并列者鼻直口正,此一项0.5—0.5。

老忽系本部门土著,有出身优势;并列者系空降兵,有阅历优势。此一项,X—Y。看高层如何认识了。

两人在私生活、家庭等方面都无什么瑕疵,0—0。

老忽思来想去,能打破平衡的就是即将退休的一把手的举荐。一把手是单位有名的莫大,不要说事前,就是事情已发生了,都无从推测他的真实想法。老忽与小圈子里的人谈起来,称其为“莫大先生”。衡山掌门莫大先生杀大嵩阳手费彬那次出手也很劲爆,而这位莫大上司却还从未有此出彩时刻。

也许就是现在,我会成为费彬吗?老忽着实有点怕。

现在,老忽有了脑电波收集器,并列者对电脑不太精通,也许不会关注那些偏僻网站的消息。如果这一推测成立,老忽就有0.5分的优势。

然而,这丁点优势足以化为胜势吗?

莫大让老忽写个单位发展规划报告,并且让他不要声张。老忽想,并列者肯定也得到了同样的任务。

从莫大房间出来后,老忽捺那住咚咚的心跳,把脑电波俘波器芯片取下来,插入读卡器,接上电脑。

只有短短三个字:“这小子——”

什么意思?

是赞赏我的现场风度?是哀叹我的既定不幸命运?还是痛恨我某一方面的不当之处?

更九曲回转的,有没可能他也带着俘波器,获悉我当时正在想“并列者接到同样的任务了吗?”时,瞬间的心理活动。

可惜,他在莫大屋里的时间太短,没能收集到更多的信息。

关于部门的发展规划,每个略略有点话语权的人都在心里勾勒了无数遍,有些韬略已经被公开讨论过多次,已经没有什么新颖之论可抛了。老忽能做的不过是完善、简洁、突出可为之策,然后不露声色地展现自己的见识、专长优势和表达能力。老忽精通电脑,熟悉网络,在融媒体平台建设方面有些心得,而这也是当前很时髦的观点。于是,他尽力去搜集这方面的成功案例,揉融进自己的理解中去,拟出了听上去可行度很高的方案——连自己都认为可行,只要给足资源。

但是越前沿的名词,其字样“普及”得也越快,无论其字义有没有被理解。并列者写出同样的方案似乎也不是太困难。于是,老忽又下了点功夫,把其中的技术关键拆解一二,插入了几个很专业的、外行人不敢轻易引用的行话术语。这样,在融媒体建设方面他确信可立于不败之地。

在一般要项方面,诸如主业务发展、制度建设、精细管理、单位文化建设等方面,他先是详尽拼凑,然后又筛选剔除。他晓得,高层领导断无耐性看那些啰里巴唆的东西,简明扼要又有亮点是最好的呈文。这种潜在要求势必会让呈文的文采值受限。老忽暗自窃喜,因为这可削减善于拽文的并列者的优势。自己的作文在上学时也不算差,再加上这多年公务写作的历练,文采谈不上,简明扼要通顺畅达是没有问题的。里外里一削一填,这一项最次也是个1—1。

老忽自忖稳持先手,不免幻想起主持全局后运筹帷幄的风光来。但很快他就告诫自己要低调内敛,若有一丝自鸣得意之色外露,也许就会导致全局的溃败。更何况,莫大的“这小子——”尚难解读。

(三)

临退审计审出了点问题,有几张票说不清来龙去脉,而分管领导这一栏签字的是老忽。老忽自然知道这回事:部门为了一个证照的核验宴请了权力部门的小头头,没法下账,只好找了几张油票顶上。审计部门说这不符合规定。莫大说,这钱由他出好了,不要影响部门和局里。老忽和并列者都说由几位领导分摊。

钱的事好办,责任的事不好扯。这种宴请是不能往面上摆的,压根就不能入账,谁签字谁活该。当时,审计还没那么严,谁也没放在心上。如今风声看紧,小问题往往就成为大把柄。这点瑕疵对莫大几乎没什么影响,却攸关老忽的政治生命。故而,当并列者提议到高层领导那解释清楚时,老忽极力反对,提议通过私下工作让审计部门压住不报。毕竟,不是多大数额的事,这种票审计部门一个工作周期不知审出多少。

“那我出面做工作吧。这事咱们仨知道就行了。”莫大做了决议。

老忽回到办公室,翻译了脑电波,只有两个字:去死。

这肯定不是自己所想。属于谁呢?

有可能是莫大的——当并列者提议上报解释时,一把手痛恨并列者多事;也有可能是并列者的——当老忽极力反对上报或者一把手做了瞒报的决议时,并列者恨不得立刻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脑电波俘波器的功能严重不足啊,怎么可能只接收到这样可怜的信息。莫非真像卖家所说的那样,现场存在更高版本的俘波器?

老忽联系了卖家。卖家说,俘波器的接收功能没什么问题,但是它存储信息是有选择的——它只存储与思想主人的语言不一致的信息,也就是说当被监测者说假话或者没说话时,他们的实际思想意识信息才会被存储。像老忽所说的这样的情况,表明有价值的信息就是那两个字。

老忽觉得卖家的解释挺玄乎,但也没法反驳,因为付款时俘波器的表现的确很优秀,并且与卖家现在的解释也不矛盾。

信息固然是少了点,总比没有强啊。只是要费一番心思做二度破解,这就要靠他的个人思维能力了。

莫大如何与审计那边谈的,老忽与并列者都不知道,但这事确实是被压下了。

(四)

人事部门的民意考察开始了,老忽也在被谈话之列。如何送上对并列者的评价,老忽在心里已经打了几十遍的草稿。宗旨就一个:这位同志各方面表现——从工作能力到人品作风——都很好,但绝不举出具体事例来说明,只堆砌虚头巴脑的词汇,比如冷静、稳重、虑事周全、谦逊、平易近人……总之,不说一点不好,但到底怎么个好法,也不做例证。

老忽推测并列者在评价自己时也是这般。聪明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失败,不致于领到太憋屈的“小鞋”。

紧要关头,是不是要走一下上层路线?老忽把自己的关系网梳理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入口。并列者有没有入口,他也没听到什么确切情报——这种事一向是扑朔迷离,难以考证。

老忽最终还是没沉住气,试探了一下。

“老大,啥时请您坐坐,感谢提携和这么多年的关照?就咱们几个弟兄私下里坐坐。”老忽给莫大发了条微信。

过了十分钟,没动静。但老忽相信莫大肯定看到了。

老忽尿急,去了厕所。在厕所中,刚好遇到了莫大。两人在相邻的小便池操作,虽有隔板,气氛也还是有些尴尬。

“听说您的手续办妥了?”提上裤子,老忽问候了一声。

“妥了妥了,很顺利……”莫大笑了下说,“以后,靠你们了啊。”

老忽注意地听着,确信他说的是“靠你们”,而不是“靠你”。

回到办公室,老忽急急地破译了俘获的脑电波,又是三个字:这小子。

靠,嘴严,思想也严。老忽失望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老大。

“等过阵子再说吧。我有数。”微信窗口莫大回过消息来。老忽心里一喜。没几秒钟,这条消息又撤回了。再重新编辑发过来,变成了“等过阵子再说吧。现在管得紧”。老忽的喜淡了几分,但仍存在着。

“我有数”是个拆解空间很大的回答,连方向都不好定。但老忽觉得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是莫大投了自己的票,不然没必要加上这一句——虽然很快又更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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