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非村。
壹
阿燕成为村里女娃头头的时候,我还光着上身,追在哥哥后面爬树掏鸟蛋。
那时候村子里的路还没有修成。只要天一放晴,黄色的细密的土就轻飘飘地伏在路面上。脚随便一踩一蹬,这些细碎的小东西就不着痕迹地上了身。
我因此常常被母亲拦在院门外。她拿着一块破布,“啪啪啪”地从我的头甩到我的脚,然后在扬起的尘土里,一边咳嗽一边嫌弃:还是荷花姐有福气啊,生了一个正当正气的女儿。
这个正当正气的女儿就是阿燕。
阿燕算不上漂亮,高高的颧骨很突兀地长在平实的脸上,人很瘦,但不弱,时常学着荷花阿娘的作派教训家里的几个弟弟。要么是捏着对方的耳朵扯着嗓子喊:“侬,咋个把衣裳弄得噶么样子?”,要么是甩着呼呼作响的细竹竿,撵得几个半大的小子满地乱窜。
所以,当母亲决定把我交给阿燕的时候,我有好几天都没睡好觉,总梦到那根细竹竿“pia pia pia”地甩在自己身上。
但是哥哥那里已经得了母亲的令,再也不敢带着我瞎混了。一起掏鸟蛋的那帮男孩子也像忽然醒悟了似的,明确地把我划归到了另一方阵营。
贰
我是带着“赴死”的心情去阿燕家的。
当时,母亲和荷花阿娘说着话,阿燕站在旁边对我眨眼睛。我不敢正视她,只好把视线落在她那高高的颧骨上。可真是高啊。
“对啊对啊,九月份就该上学了,这野的,让阿燕多带着她玩。”母亲说完弯下腰,柔声细语地对阿燕说,“阿燕小囡,侬帮阿娘教教她,收收她的心哦。”随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在那里,惹得阿燕一阵大笑。
我的脸窘得发红,但少女的笑声还是很动听的。那高高的颧骨随着笑意颤动,竟也变得生动可爱起来。
就这样,那个夏天,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阿燕家度过的。当然,不只我,村里所有上了学的女孩子都在。
阿燕的爸爸是个木匠,家里有很多自制的小桌子,一人一张,依次排开,就变成了小课堂。高年级的阿燕站在最前面,背着手,手里拿着那根细竹竿,一边“啪啪啪”地敲打着后背,一边踩着节拍悠悠然地往下走。
我来得最晚,坐的是最后一排。因为还没上学,连课本也没有。只能在阿燕扯下来的作业纸上别别扭扭地写着a、o、e,a、o、e。
“啪啪啪”声越来越近,我的脑中都是阿燕甩着竹竿撵着她弟弟跑的画面,一不留神就把o写扁了。
细竹竿果然落到了桌上,声音从“啪啪啪”变成了“哒哒哒”,我抬头,阿燕板着脸,一手叉着腰,嘴里蹦出硬硬的两个字:重写!
重写了还是扁。她的嘴里又蹦出硬硬的两个字:手心!
打得不重,只是轻轻地点了几下,但是很没面子,我记着这个仇,总想找机会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