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岁的吴奶奶突然着了魔。

初春，乍暖还凉的夜里，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光脚站在冰凉的砖地上，指着屋顶又唱又骂，说上面藏着作恶多端的魔鬼。

这是邻居陈三被车撞死的第9天。

有人说吴奶奶是被陈三的冤魂附体了，有人说是吴奶奶实在太老了，老得脑子不好了。

不管别人怎么劝，吴奶奶天天夜里雷打不动地驱魔。她不眠不休，大声恶气地呵斥那些藏在屋顶上的魔鬼。白天，就萎靡地靠在椅子上打盹，谁也不理。

吴奶奶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她精神矍铄，身体健朗，不是帮忙看重孙子，就是帮忙收拾家务、择菜做饭，又忙碌又乐呵。

大儿子带吴奶奶去镇医院看。医生也没说出来什么名堂，给开了安神的药。

回家吃了药，吴奶奶依然没什么改变。夜里驱魔，白天打盹。状态极其萎靡。

这天上午，吴奶奶正坐在院子晒太阳，忽然把大儿子叫过来：“老大，我梦见你二弟了。”

大儿子一甩手：“娘，你想他干啥？别想他了！”

二儿子个货车司机，走了6年了，也是因为车祸。

老大想，吴奶奶这次着魔，也许是被陈三的死刺激了，让她想起了同样因车祸去世的老二。

他引着吴奶奶说话：“娘，你想老三不？”

吴奶奶嘴角露出一丝笑：“想！咋不想！就他跑得远，多久都回不来一趟！”

三儿子是吴奶奶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最有出息。他考上大学后，留在了省城工作。

大儿子说：“等会我就打电话，让他回来看你！”

晚上，大儿子给小儿子通了电话。小儿子在电话的那端深深叹了口气：“大哥，我现在真回不去！本不想给你说的，我在医院呢，被车撞了一下，骨折了，刚打上石膏。”

挂了电话，大儿子来到吴奶奶屋里：“娘，老三现在刚升了官，可忙呢！说过段时间不忙了就回来看你！”

吴奶奶高兴地裂开嘴笑：“好好好！”

好像因为小儿子要来，吴奶奶夜里驱魔驱得格外认真，一直闹腾到后半夜，才在大儿子的哄劝中疲惫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老大去吴奶奶屋叫她吃饭，发现她坐在床头上发呆。

他说：“娘，吃饭啦！”

她盯着老大，声音惊喜：“老三回来啦？”

老大说：“昨天刚跟你说了，他忙，一时半会回不来。”

吴奶奶失落地“哦”了一声。

吃完饭，正在院子里坐着，吴奶奶突然又喊老大：“老三啥时候回?”

老大哭笑不得，有点不耐烦：“娘，你别念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忙！”

一整天，吴奶奶隔一会就问老三回来没？啥时候回？老大疲于应付的同时，突然意识到，老太太的记性也许真不行了。看这样子，离失忆或老年痴呆只有一步之遥。

果然，念叨了几天老三之后，吴奶奶突然绝口不提老三了。

大儿子偷偷跟老婆说：“看来咱娘真把老三忘啦！”

大儿子听了热心人的建议，给吴奶奶换了房。吴奶奶换了环境，夜里渐渐也不驱魔了。但是白天依旧精神不佳。

两个月后的一天，大儿子从外面回来，兴冲冲地喊：“娘，老三明天回来看你啦!”

吴奶奶抬起昏花茫然的脸，喃喃自语：“老三？哪个老三？”

老大凑到跟前，大声提醒：“就是我三弟呀，你小儿子。”

吴奶奶好像想起了似的，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你可别骗我！”

老大差点笑喷了：“娘，我骗你干啥？刚打完电话，明天就到了。”

吴奶奶却突然捂着脸，瘪瘪嘴哭了：“你二弟走的时候，你们都瞒着我，说他出长途送货去了。结果，后来我才知道他没了。这回，我想让你三弟回来趟，你又推三阻四，一会说他忙，一会说他出国出差的，我还以为，他也出啥事了呢……”

老大眼眶一红，搂紧吴奶奶：“娘，你想哪里去了！三弟好好的呢！”话音一转，笑着说，“娘，你这么多天突然不提他了，我以为你忘了呢！没想到你还记着。”

吴奶奶用松树皮般的大手擦一把眼泪：“我没忘！我咋能忘呢！就算你二弟走了6年了，我也一天没忘过他。你不让我念叨他，我就不念叨，也让你省点心……我不信我的孩子命就那么孬。你看，我猜准了吧，你三弟真的回来了……”

吴奶奶说着又笑了。老大扭过头去，也偷偷抹一把泪：“娘！你想念叨就念叨吧，念叨着好！”

（一元小说训练营 051 华小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