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1月份，因为特殊原因，我中止了在北京的实习，第一时间就想立刻赶回老家，因为那里有我最担忧的阿爹（家乡话，意指爷爷）。
他，肝癌晚期。
2
阿爹是村里有名的闲不住的人。
每次我提着行李箱回去的时候，阿爹会兴致勃勃的给我做饭，有他在鱼塘干活带回来的鱼，还有他亲手种的蔬菜。
如果不是我爸和姑姑们的叮嘱，我怎么都不敢想象，眼前这精神矍铄行动自如的阿爹是位重症病人。
又开始新的一天。照旧，天刚亮，阿爹就起床了，烧水，做饭，甚至去地里摘好了菜。冬天的早晨我无法起得比他早，这是我的罪过。每次我劝阿爹多睡一会儿，他总是微微一笑，说他早就习惯了，到点就得起床。
从我阿奶（奶奶）月子期间下水干活染上哮喘后，家务活几乎都是我阿爹做的，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的光景。
3
又迎来了阿爹去医院检查的日子，医生曾嘱咐阿爹，一个月去医院检查一次，这也是我第一陪阿爹去市医院。
因为家住农村，交通不便，天还没亮便得往市里赶。
来到医院，阿爹把我带到他之前的住院处。我楞楞地盯着墙上的三个大字“肿瘤科”，心里异常复杂，对了，阿爹不识字，我揪着的心总算释然了一点。
阿爹通常这一天会饿着肚子，找到医生，办理好住院手续，抽完血后，才能吃早饭。医生给阿爹开了个CT单子，因为来得有点晚，当天排不上号，只能第二天再照。
照完，结果出来后，医生找到我，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问：“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来？”
“没有，他们现在还赶不回来，我会把结果都告诉他们。我爷爷怎么样了？”
“你爷爷情况很严重，癌细胞扩散的很快。”
“嗯。”我低下头，“他还能活多久？”
“他年纪大了，可能最多三个月。”
我一时惊愕，呆呆立住了，我知道阿爹的病，可没想到会恶化的这么快。
此时，阿爹正靠坐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神情轻松的看着电视，而我手足无措，悄悄躲在病房外面看着他。
不打点滴的时候，阿爹会带我在医院里到处溜达，还一边给我介绍“这个食堂的粥好喝，这个食堂的包子又大又便宜......”
如果阿爹没得这病就好了。
阿爹还不知道自己得了这病。
4
爸爸回来呆了几天。
有一天，阿爹突然让我陪他去看望他最尊敬的舅爹爹，不让叫车，说：“这点路，走路一会儿就到。”
回来第二天就瘫倒在床。我问：“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要走这么远？”
他说：“我不这样走路，你爸爸是不会放心离开我的，他也挺忙的，不能一直呆在老家。”
泪目......
5
时间过得很快，阿爹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又到了来市医院检查的日子。抽完血，照完CT后，医生跟我说：“你爷爷情况更糟糕了，接下来他身体会很疼，我会开一些药，帮助他减轻疼痛，记住，看疼痛情况，慢慢增加药量。”
“嗯。”我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后问医生“我要不要和我爷爷说他的病情呢？”
“他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这次住院，他除了和我在医院里面走路，有时会让我和他一起去医院外面散散步，还有一次，一时兴起带我去逛附近的菜市场。一路上走走停停，虚弱无力。
清明前，他带我去山上的庙里烧香。去时背着砍草的用具，说是山路不好走，别人清明上山不方便，先把路砍出来。还领我认了很多先辈的坟，顺便对我指了指一块地，“我死后就葬在这儿。”
6
很快，阿爹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爸爸和姑姑们都回来了，他们每天都守在阿爹身边。这时，我很少特别靠近阿爹的床，我忍受不了他躺在床上没有往日精气神的样子。
我知道他就要离开我们了。
阿爹一直很安静的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
突然，阿爹痛苦的呻吟着：“疼.......疼......疼......”
我急忙把药递给姑姑，姑姑喂完一粒药后，过一会儿，阿爹又平静的呼吸了。
从阿爹躺到床上后几乎粒米未进，问他，总是一个劲的摇头。一次醒了，主动说：“想吃鹁鸪（鸽子）。”老家城镇上没有，姑姑立刻让我到县里去买。终于想吃东西了，可买回来炖好后，只喝了一两口汤，便挥挥手示意不想吃了。
又睡着了。又醒来了。这次表情扭曲异常痛苦“痛死我了.......痛死我了.......你们怎么心这样残忍，都不带我去医院看病.......”
这次喂了两粒药，无用，还是痛得死去活来。
爸爸和姑姑们一起从房间出来了，商量着是否把实情告诉阿爹。
“如果现在把阿爹的病告诉他，他肯定立刻就没有求生的念头了。还是不要说了。”
“可是不告诉实情，他走了也会在心里怨恨我们。”
......
商量好了后，姑姑走到阿爹床前，小心伏在阿爹耳边，轻声告诉阿爹......
阿爹听后，沉默了，不再呻吟了......
晚上，爸爸和阿爹睡在一起。
这是爸爸最后一次和他爸爸睡一张床了。
天亮了，阿爹还像晚上一样，闭着眼睛平静的呼吸着。
下午，阿爹又再次大喊起来“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打电话叫来了给阿爹看过病的医生，医生见状后，说可以给阿爹打针，让阿爹减轻痛苦。几个人摁着阿爹，医生打完了针。很快阿爹又恢复平静了。医生把我们叫到屋外：“老人家随时会走，要有心理准备。”
阿爹看起来又睡着了。
晚上，阿爹突然大口大口喘着气，一直闭着眼睛，呼吸很困难的样子。
超子（我弟）赶回来了，姑姑让我弟跟我阿爹说他回来了，我弟喊了两声：“阿爹，我回来了.......阿爹，我回来了......”阿爹还是闭着眼睛喘着粗气。
我蹲在床边嘴贴近阿爹耳边，说了句：“阿爹，超子回来了。”
立刻，阿爹的呼吸就平静了下来，看起来又像是睡着了。
姑姑守在阿爹床边，我们在屋外坐着。
“快来，快来，阿爷（爸爸）要不行了。”
所有人循声而去，都跑到阿爹床前，看着阿爹。
闭着眼睛，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终于，
阿爹走了，
离我们所有人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