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去了，王青峰工作室的日历翻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窗外的雪花无声飘落，为城市披上一层薄薄的白纱。王青峰站在工作台前，手指轻抚着一块樱桃木，刻刀在木料上流畅地移动，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轮廓。
自从地下工坊那场对决后，他的生活似乎回归了正轨。网店生意稳步上升，订单源源不断，但不再有那种诡异的暴增。"午夜收藏家"的账号从电商平台消失，槐树街44号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中化为灰烬。表面上，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姿势不太对。"王青峰自言自语，皱眉看着木凤凰的翅膀角度。他伸手调整，却不小心被刻刀划伤了食指。血珠渗出，滴在木凤凰的眼睛部位，瞬间被吸收。木雕的眼睛闪过一丝红光，转瞬即逝。
王青峰猛地后退，椅子撞在书架上发出巨响。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他的作品出现异常反应。第一次是一尊小猫木雕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转动；第二次是一套国际象棋中的"国王"棋子在他梦中说话；而现在...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祁雨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两杯咖啡。"又发生了？"她一眼就看出了状况，将咖啡放在一旁，快步走到工作台前。
王青峰默默点头，指向木凤凰。祁雨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往木雕上滴了几滴透明液体。木头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一缕黑烟从凤凰眼睛处飘出，消散在空气中。
"连接还没完全切断。"祁雨叹了口气，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符文烙印。三个月过去，烙印已经褪色不少，但此刻正微微发烫。"我能感觉到它正在积蓄力量。"
王青峰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让他稍微平静了些："我以为我们在地下工坊已经终结了一切。"
"我们终结了一个循环，但不是源头。"祁雨翻开她随身携带的古籍，指向一页王青峰从未见过的插图——一个无限符号"∞"中央站着一个黑袍人影，周围环绕着八个小人偶。"林默——或者说'收集者'——已经成为了一个概念，一种循环。每四十九年苏醒一次，收集八位匠人的灵魂能量维持存在。"
王青峰盯着插图，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图案开始扭曲旋转，化为一个黑洞般的漩涡，将他拉入幻象——
槐树街44号完好无损地矗立在暴雨中，窗户透出诡异的红光。一个黑袍人影站在顶层窗口，俯视着街道。在它身后，七个模糊的身影排成一列，第八个位置空着...
"王青峰！"祁雨的巴掌将他打回现实。王青峰喘着气，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死死掐着木凤凰，木刺扎入掌心，鲜血淋漓。
"越来越频繁了。"祁雨担忧地用湿巾清理他的伤口，"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在下一个满月之前。"
"下一个满月？"
"圣诞夜的满月，也就是明天晚上。"祁雨翻开手机日历，"特殊的天文现象，百年一遇的'血月'。如果'收集者'要卷土重来，那是最好的时机。"
王青峰看向窗外，雪花依旧静静飘落，黄昏的阳光为一切镀上金色。如此平静的表象下，却暗涌着超自然的危机。他转向工作台，拉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个黑檀木小盒。
"我想是时候用这个了。"他打开盒子，里面是那块银杯碎片和已经失去光泽的铜戒指。
祁雨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一直带着它们？"
"自从地下工坊回来后，它们就...呼唤我。"王青峰小心地拿起银杯碎片，它在他手中微微发热，"尤其是最近几天，我能听到碎片里有声音。"
祁雨迅速从包里取出几样工具：银粉、盐、装着不明液体的小瓶和一把精致的银匕首。"我们今晚就去槐树街44号废墟。如果'收集者'要回归，那里会是第一现场。"
"但44号已经烧毁了..."
"建筑物的物理形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地点积累的能量。"祁雨开始调配某种药剂，"那里是林默第一次完成仪式的地方，能量节点从未真正消失。"
王青峰看着祁雨专注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三个月来她从未真正放松过。每一次咖啡约会、每一次古籍研究，都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最终对决做准备。而他，却天真地以为一切已经结束。
"我需要做什么？"他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坚定。
祁雨抬头，眼神复杂："你确定要参与？这次比地下工坊更危险。作为曾经被标记的第八位匠人，你可能会..."
"被完全吸收？"王青峰苦笑，"总比坐等它来找我好。"他拿起铜戒指，虽然已经失去力量，但内圈仍隐约可见那个符文。"我们是一体的，我和它。这种连接是双向的，对吗？"
祁雨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正是这种连接可能成为我们的武器。你能感知它，某种程度上...影响它。"
夜幕降临后，他们驱车前往槐树街。越接近目的地，王青峰胸口的压迫感就越强。银杯碎片在他口袋里发烫，几乎要灼穿衣物。祁雨手腕上的符文烙印也开始发光，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中泛着淡淡的金色。
槐树街比记忆中更加荒凉。44号的废墟被简易围栏挡住，烧焦的木头和砖石堆成小山，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奇怪的是，周围没有积雪，仿佛有看不见的热源阻止雪花落下。
祁雨从后备箱取出两个背包，递给王青峰一个："基础装备，外加一些特殊物品。记住，无论看到什么，不要直视它的眼睛，不要回应它的低语。"
王青峰检查背包内容：强光手电、盐袋、几个小瓶、一把银质小刀，以及...一块黑檀木。"这是？"
"你的媒介。"祁雨简短解释，"必要时，用它创造连接。"
他们翻过围栏，踏入废墟。烧焦的木料在脚下发出脆响，空气中仍弥漫着烟熏和某种香料混合的古怪气味。王青峰的手电光照出一片狼藉，但在废墟中央，地下室入口奇迹般地完好无损，铁门半开着，透出微弱的红光。
"它已经开始了。"祁雨声音紧绷，"比我预计的早。"
他们小心地走向地下室入口。随着距离缩短，王青峰感到口袋里的银杯碎片剧烈震动，几乎要跳出来。同时，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来过这里，不止一次，在梦中。
铁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露出下面刻满符文的金属。祁雨用银匕首轻触那些符文，它们立刻泛出病态的绿光，像有生命的虫子般蠕动起来。
"进去后跟紧我，"她低声说，"无论发生什么，别松开银杯碎片。"
王青峰点点头，跟着祁雨走下楼梯。与预想的烧毁场景不同，地下室完好无损，甚至比他们上次来时更加"鲜活"。墙上的烛台燃烧着青绿色火焰，七张高台整齐排列，每张上面都放着一个玻璃展示柜。六个柜子是空的，但第七个...
"银杯回来了。"王青峰喉咙发紧。展示柜中，杜景山的"灵蛇杯"完好如初，杯中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祁雨迅速撒出一圈盐，将他们围在中间："它重建了藏品。只差最后一件..."
"第八件。"王青峰突然明白过来，"它还需要一个匠人...需要我。"
地下室的温度骤降，烛火疯狂摇曳。七个展示柜同时发出刺目的红光，在地面投射出七个扭曲的影子。那些影子蠕动着，伸展着，逐渐凝聚成形——七位匠人的幽灵，面容痛苦扭曲，眼睛是两个黑洞。
"叛徒..."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背叛契约的叛徒..."
祁雨举起银匕首，念出一段古老的咒语。匕首发出耀眼的金光，逼得幽灵们后退几步，但很快又围拢过来。
王青峰感到一阵剧痛，低头发现铜戒指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手指上，而且正在收缩，几乎要勒断他的手指。符文处渗出鲜血，滴在地上形成奇怪的图案。
"它想重新建立连接！"祁雨试图帮他取下戒指，但一触碰就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七位匠人的幽灵突然同时指向王青峰："第八位！加入我们！完成循环！"
王青峰的视野开始扭曲，地下室变成了一个古老的工作室，一个消瘦的男子——林默——正在工作台前专注地雕刻。男子抬头，与王青峰对视，露出诡异的微笑："终于，我的继承者..."
幻象突然破碎，王青峰发现自己站在地下室中央，七位幽灵围成一圈，而祁雨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在墙边，拼命挣扎着。
"祁雨！"他想冲过去，但双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别反抗了，王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青峰转身，看到一个高瘦的黑袍人影站在第七个展示柜旁，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银杯。人影的脸被兜帽遮住，只露出一个鲜红的嘴角。"你本就该是我的第八件藏品，最完美的一件。"
"林默..."王青峰咬牙道。
"或者叫我'收集者'，或者'永恒之环'，随你喜欢。"人影——林默——优雅地摊开双手，"名字只是容器，就像这些精美的作品承载着灵魂的精粹。"
王青峰感到戒指的收缩更加剧烈，疼痛几乎让他晕厥。同时，一种奇怪的平静感开始蔓延——为什么要反抗？成为永恒艺术的一部分有什么不好？
"王青峰！别听它的！"祁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它在扭曲你的思想！"
林默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祁雨的声音消失了，王青峰只能看到她张嘴，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多么烦人的小驱魔人，"林默叹息道，"她祖父也一样吵闹。不过最后，他也成为了...收藏品的一部分。"黑袍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向角落的一个旧皮箱，"想看看吗？"
王青峰不由自主地看向皮箱。箱盖自行打开，露出一个干瘪的人头——一位白发老人的头颅，眼睛和嘴巴被粗糙地缝了起来。
"祁家第一百二十七代驱魔师，"林默得意地说，"他以为能阻止永恒之环，却只是延迟了不可避免的事情。现在，他的孙女也将见证你的转化，然后加入他们。"
愤怒取代了平静，王青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你永远得不到我，也得不到她。"
林默突然出现在王青峰面前，近得能闻到它身上陈腐的木质香气。兜帽下是一片黑暗，只有两个红点像眼睛一样闪烁："但我已经得到你了，亲爱的王青峰。从你戴上铜戒指的那一刻起，你的灵魂就已经标记为我的所有物。现在，只是...收尾工作。"
它伸出苍白的手，指尖长得不自然，轻轻点在王青峰额头。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接触点扩散，王青峰的四肢开始麻木，视野边缘出现黑点。他模糊地看到七位匠人的幽灵走近，每人手中捧着一件工具——刻刀、锤子、凿子...
"完美需要时间，"林默的声音变得飘渺，"但幸运的是，我们拥有永恒..."
就在王青峰意识即将消失的瞬间，一声玻璃破碎的巨响惊醒了他。林默猛地转身，王青峰顺着它的视线看去——祁雨挣脱了束缚，用银匕首击碎了银杯的展示柜！杯中的液体洒在地上，发出腐蚀的嘶嘶声。
"不！"林默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瞬间移动到祁雨面前，长指甲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起，"你毁了我的第七件藏品！"
祁雨挣扎着，将手中的银匕首刺向林默的手臂。刀刃接触到黑袍的瞬间，林默痛苦地松开手，祁雨跌落在地，剧烈咳嗽。
"快，王青峰！"她嘶哑地喊道，"现在！用连接！"
王青峰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本能地看向手中的黑檀木。木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把粗糙的刻刀形状。他握住它，突然明白了——这是他的媒介，他与"收集者"之间的双向连接。
林默转向王青峰，第一次显露出恐惧："放下它！你没有能力驾驭那种力量！"
但王青峰已经闭上眼睛，任由连接完全展开。瞬间，他看到了林默——林见心的全部记忆，从童年到堕落，每一个细节，每一分痛苦，每一次杀戮...
"我看到了你，"王青峰睁开眼睛，声音出奇地平静，"不仅是你做了什么，还有为什么这么做。"
林默僵在原地，黑袍无风自动："你...不可能..."
"你父亲从未认可过你的作品，"王青峰继续道，缓步向前，"无论多么完美，多么精细，在他眼中都不够好。你渴望的不仅是永恒的艺术，更是...一句简单的'做得好'。"
"闭嘴！"林默的声音变得扭曲，"你不配评判我！"
王青峰没有停下："我理解那种渴望，那种永远不够好的痛苦。但这不是解决方式。你囚禁的不只是七位匠人的灵魂，还有你自己。"
随着每一个字的说出，地下室开始震动，烛火变成正常的黄色。七位匠人的幽灵停止前进，表情从痛苦变成了困惑。
祁雨趁机爬起，跑到王青峰身边，握住他的手："现在，王青峰！说出完整的真名！"
王青峰深吸一口气，喊出他在连接中看到的全部名字："林见心，字慕真，生于清同治四年五月初五，卒于..."
"不！！"林默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黑袍像充气般膨胀，然后猛地爆开，化为无数黑色碎片。
七位匠人的幽灵一个接一个地消散，脸上带着解脱的表情。银杯彻底碎裂，化为粉末。地下室剧烈震动，墙壁开始崩塌。
"快走！"祁雨拉着王青峰冲向楼梯。他们刚踏上第一级台阶，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整个地下室塌陷了。
他们拼命跑上街道，身后的44号废墟完全塌入地下，形成一个深坑。雪花再次开始落下，很快覆盖了烧焦的痕迹。
王青峰瘫坐在雪地上，喘着粗气。手指上的铜戒指已经化为锈粉，随风飘散。祁雨跪在他身边，手腕上的符文烙印也完全消失了。
"结束了？"王青峰问道，声音嘶哑。
祁雨望向正在平静的废墟，点点头："真正的结束。你打破了循环，不仅喊出了真名，还理解了它的本质。'收集者'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看着雪花覆盖一切痕迹。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宣告圣诞节的到来。
"回家？"王青峰最终问道，站起身伸手拉起祁雨。
"家。"祁雨微笑着握住他的手。
他们转身离开槐树街，背影逐渐消失在纷飞的雪花中。在他们身后，废墟深处，一块烧焦的木头上，隐约浮现出一个古老的符文，闪烁了一下，然后永远熄灭了。
【六个月后】
王青峰站在新工作室的落地窗前，阳光洒在木地板上。工作台上摆满了各种木雕作品，没有一件出现异常。网店的销量稳定增长，他甚至收到了几个艺术展的邀请。
祁雨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和一封信。"猜猜谁给我们写信了？"她晃了晃信封。
王青峰接过信，看到熟悉的字迹——周雯，那位档案员。"她找到新线索了？"
"不，"祁雨笑着打开信，"她邀请我们参加她的婚礼。看来地下探险经历没吓跑她的未婚夫。"
王青峰大笑，揽过祁雨的肩膀。窗玻璃上，两人的倒影微笑着。如果仔细观察，或许会发现王青峰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完全同步他的动作，或者祁雨手腕上似乎闪过一个淡淡的符文痕迹。
但谁又会整天盯着倒影看呢？毕竟，阳光下的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平静。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