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归来,接到老母亲电话。她一般不在特定时间外的时间打电话给我,所以定是有什么事。果然。
"你周末回到学校后没有什么吧。"
没什么,都挺好,就是很累。
"你知道吗。听说了吗。"
我心下默然,估计就是那样了。
"你大姐昨晚应该知道了。就是昨晚走了,连夜就去烧掉了。"
"前两天她讲了很多很多话,大家用力听,但是都听不清。你九叔回来,她也跟他说话,叫他。"
回光返照吧。
"大家就只听清 我老了,会死了的。这句 "
"没什么事,你先休息吧。"
"最近我们家里不幸,你多注意点。"
不知道母亲作何感想,大概心里凄苦,可我还不太习惯软语安慰她,毕竟我跟"老、死"这样的字眼还有距离,而她却已花甲之年。 目睹死别,应该会心下戚戚然吧。然而当年她也亲自送别了外婆。毕竟生老病死 终至 ,人力无法抗拒。
大概是内心有感应,向来不听家族群里语音的我那一天晚上偏偏点开了几句语音来听,偏偏听到大家在说奶奶病重的事情。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于是想周末时应该回去看看。于是接到母亲电话,跟我想的一样,母亲细细交代我回来。于是坐了下午的车,转眼回到家。
奶奶已近九十高龄,从一个时代走进另一个时代,子孙满堂,人丁兴旺。不过又如何,各人自有自己的生活。彼此血缘延续一场,到底是一个人走的路。曾孙子一桌又一桌地出生,奶奶也一点一点地退化,逐渐逐渐老成一个影子,隐居在大时代的背后。家族人丁多,奶奶能照顾到的毕竟有限, 何况她向来跟大伯家住,大伯出城以后,是她帮他看家,照料家事,于是别的兄弟叔伯自然而然觉得她偏帮一人。子弟岁多,并不特别亲近。人多口杂,向来如此,不分亲疏。不过我总觉得这些都很正常。
对于奶奶虽没有特别亲厚的感觉——毕竟她的孙子太多了,可以坐好几桌,而我已是家族里倒数4数起的小孩了 ;却记得她有时会踱步上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果饼干来给我们,似乎天下老人皆会如此。记得她拄着手杖踽踽慢行,记得她目光渺远,记得她剩下几个的门牙,记得她一坐坐好久,记得她在我们家吃完饭,打电筒送她回家。
晚上吃了饭跟妈妈去看她,小屋里弥漫着一股酸腐味,是夏天与老人气息与汗液交互的结果。奶奶躺着,形容枯槁,眼眶深陷,明明在睡,眼睛却不能完全闭得上。眼角有秽物,呼吸滚烫,却有种无生机的感觉。
很热 ,她皮肤密密渗汗,于是帮她擦汗。呼唤她,她却已经不能说话,唯有眼角有泪,替她作出反应,如时间之河。我于是多叫她几声,让她知道很多人回来看她了,虽然并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帮她擦汗,看妈妈与大伯喂给她一些流食与药水。 「趁熄灭前,还可一见。被泪得我也有了泪意。
生老病死,奈何不得。妈妈说她还在惦记着她的小儿子,也就是远在珠海的九叔叔。也许他要到五一得了空闲才回来,如其他的许多人。
生死自然,日子照常。今日接到母亲的电话,我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来到人世一遭,看看人间的太阳,又静静地离去。奶奶也终于等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儿子,大抵也是圆满的了,至于其他人,也许也不那么在她心里了,毕竟牵挂也是有量的。她以孱弱之躯,一力拉扯大七个子女,子女又繁衍出众多后代,四代同堂,想来也是圆满的了。所以她才说"我老了,要死了的",宽慰自己,也宽慰亲人罢,能子孙后代开枝散叶参天大树,能寿终正寝,也是某种福分。
这一次真的就走了,此前的数次发病,也许皆是给亲人一个预警吧。清明重阳,大地上又见一座新坟 ,一掊黄土。
也没有什么特别低落的情绪,很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毕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只是偶尔在杂乱的梦里,会看见她,依然在小屋子里,坐在长凳上,撑着拐发呆,目空远方。会见到她小小的身影缓缓走在路上。会问我几时回家来的,我得扯着嗓子大声回答 ,她才勉强听得见。许多的点滴浮现,证明着我们毕竟是亲缘。
对老逐渐有了许多具体的概念与感知。年轻很好,老也是必然。唯有看淡,唯能接受。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欢喜有时。 一生就如此过去,若梦若幻。
再见,再也不见。
忽然间经过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