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湿回南天

一个没心事的周六,我自梦醒便陷入周遭各人对“回南天”的议论中。百科词条说“回南天通常指我国南方地区每年春天时气温开始回暖而湿度猛然回升的现象。”显然,这是一个无法顾名思义的天气。既然其名称如此别扭,此刻我又无事可做,记录这前所未闻的天气便是顺理成章了。

经历了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浪潮,回南天显然已掌握了当今时代最高效的传播方法,尚未一睹这古怪天气的芳容,便先从种种短视频听闻其声。然而万物互联技术并未发达到能使人如临其景获得真实的观感,故目前实践仍是检验认识真理性的唯一标准,真出了门才算真见过了回南天。想到今天或许会有人整日躺在床上足不出户,一早出门的我便有了合理的优越感,然而心中飘然,脚下便不会太稳,我的鞋有幸成为了体验回南天的第一处器官。它传给大脑“滑”的感受,不过我不用费太多心力,大脑自会协调各处稳住身形。

原来这回南天里空气湿度极大,凡光滑的瓷砖、玻璃都会渗出水来。在我看来这种天只适合存在于一种世界:想象这么一个小男孩,蓬头垢面,盘膝坐着,所坐之处是石块瓦片堆成的小岛,小岛周遭是望不到边的水。至于水是什么水,不得而知,如有人肯投资一笔广告费,我乐意把这水换成他喜爱的饮料。话题再回到小男孩,这小男孩的遭遇像普罗米修斯或吴刚,总之是得罪了某些大人物。而那大人物又恰恰很富有小情趣,他把犯错的小男孩囚在我们刚才说的小岛上,不罚他被鹰剖食或终日伐桂,却让他没日没夜打水漂。这显然是极好的惩罚,因为如此既不用纠结开膛破肚时流的血是否为绿色,也无需像某位光头伐木工那样承受破坏森林的责难,打水漂是总不会引发什么坏的影响的。而打好水漂的一大要点,便是找那些光滑平整的砖瓦来用,这时我们的“回南天”便派上大用处,回南天一来,适于打水漂的砖瓦便渗出水珠,而处于阳光或人的眼光之下,是水珠总会发光的。于是受罚的小男孩可以更轻易得到趁手的瓦片,更愉悦地面对他的惩罚。

所以即便看上去人人咒骂的回南天,也会被一个孤岛上孤独的小男孩默默感激着。我无意去写什么鸡汤文字,我只是想来想去感觉事情就是这么个道理。

回南天是这样湿,以至于空气中湿出了雾。以前我听流氓这样形容女孩子嫩:“一把能捏出水来”,到了回南天里,我使出捏女孩的劲对着空气狠捏一把,感觉多少也挤出些水,不知这算我嫩还是空气嫩,亦或是想象中的女孩嫩呢?空气里的水雾浓郁凝重,我觉得它这幅半死不活吊儿郎当的烂样很不尊重人。半死是因其不像北方的雾霾天大张旗鼓上下通杀,而只占据视野中一半的画面,像菜市场上讨价还价的大妈,很不痛快;不活是因其不像八六版西游记里天宫的仙气婉转灵动,风吹过人走过都不改变它的形状,像菜市场散场后呆立在烂菜叶堆中的傻子,很不聪明。若是心情较好,我大概会说它柔中有刚坚韧不拔,说它任凭东西南北风而岿然不动,可这湿哒哒的回南天实在燃不起我心中的酒神篝火,我便骂它半死不活。

回南天真正厉害的,还属中午一段。闷了半天的黑云,突然开窍散去了,留个大太阳悬着。此时天地像蒸馒头的大锅,我就在锅里被循环的湿热空气反复蒸腾,我们都知道“蒸”能最大程度保存食材的鲜美,所以假如读这篇文章的朋友中能有几位潜在的未来科学家,我建议你们去研究一下回南天与人类永葆青春之间的微妙联系。说不定这会解决一个困扰人类很久的难题,这之后假如能有另一批科学家朋友解决了时空旅行的难题,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让秦始皇或者你喜爱的任何人长生不老。这样的人活到2022年又能帮助我们解决很多历史上的难题……总之这是很好的,快去做吧。

回南天湿,回南天的云也湿。经过了中午的曝晒,许多水汽都飘到云里,它们挤在狭小的云中,又没掌握印度人挤公交车的杂技,掉下来也是难免了。一个雨点从那样高的地方掉下来时想必是很害怕的,它大概会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身边的东西,这样一来拥挤的云层中密集的水滴全被拖下来,地上的人就会醍醐灌顶,猛地明白自己该跑回屋里了。

我原以为三四月该是梅雨季节,雨即使连绵多日也不过淅沥如泣,不曾料想这三月雨泣竟有泣鬼神的伟力。算起时节,春分没过几日,范喜良尸骨未寒,一道霹雳剖开他所在的长城残垣,孟姜女应声而泣。千年已去,孟姜女和他的长城早已化作历史的尘烟,徒增我眸中几度深邃,而她如刀的哭诉刺破岁岁年年,钝成一声沉郁的秦腔,衰老沙哑的音色,仍将我笔触震得颤抖。

夜幕降临,名副其实的昏天黑地,似有个杀了人的凶犯正向染血的天空泼墨灭迹,电光一闪,照见死者咽喉的伤口又深一寸,奔雷接踵,掩着目击者凄厉的万状惊恐。

我要逃离这骇人的凶案现场,坏消息是那凶犯是我,好消息是这荒诞世界的上帝也是我。我要离去,风雨雷电便为我屈膝。我于夜幕放映卢米埃尔兄弟的《火车进站》,夜空中的电弧为它调出完美的色调,万钧雷霆是它处处无声的有声。顺着飘摇风雨筑起的轨道,我在有回南天的世界下车。

以前我说,“玲珑的江南山水,难经受这风雨苍凉”,那时我太无知,不曾想过江南之南仍有许多世界,这世界曾是中原王朝流放的蛮荒,无惧任何苍凉。这世界杀死了所有文人的江南烟雨,又给予他们闻所未闻的狂野生长。回南天摧枯拉朽的风暴雨夜,千年榕树垂下古藤安然如山,树下小庙的砖瓦渗出水珠习以为常,庙里的妈祖望向大海,又一天护佑着风波里飘摇的如豆渔火,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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