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门而出的声音震动了整栋楼,余音回荡如昨晚滚滚而来的雷声在她耳边不断地炸响。窗外"哗哗啦啦"的雨声转移到了她的心里,蓄积成池,不断地上涨,让她感受到了那种水满堤溃的压力,泄洪的闸门却一时打不开。不知什么时候,她不再在他面前哭泣。
门边的那把扫帚又在那里同情地看着她,为她难过。她在它怜悯的眼神里得到一丝安慰,那一丝安慰让她有种走近的亲切,她走过去,紧紧地握着它,就像握着一件防-御的武-器:
“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
她开始一丝不苟地扫起地来。地是她早起扫过的,干净得不见一根头发丝。但在她的眼里,屋子中间有摔碎的瓷碗瓷盘瓷杯;墙边有四散的筷子;摔碎的热水瓶躺在墙角,瓶胆碎得像雪花片,一摊热水冒着热气,镂空外壳是铁的,虽然已经凹瘪脱漆,但捡起来捶打一下,仍然可以凑合着用。她已经捶打过多次了。这一次,她没有打算弯腰捡起它。
这一地的垃圾,又一次把她带到那一片打斗对骂的混乱场面中。母亲 “嘤嘤”地哭着说“他不能这样对我“打开了她泄洪的闸门,蓄积一池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流成河,汇成海,把她置于一片汪洋的孤岛上,让她再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
她不过问了一句他不想提起的话,他就用带着寒光的冷眼刺她一刀,并且不管不顾她凝结成霜的脸,继续用极其厌烦的口吻数落她。
她在他的数落里闷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一口接着一口地,想把这无端的委屈和着饭吞咽到肚子里去。但是他没完没了。是的,没完没了。
这没完没了不断地在她耳边轰鸣,最终挑起她内心的一场zhan争:一边是她自我救赎的劝慰,一边是母亲的不甘屈服。最后,母亲的不甘屈服占了上峰,一场毫无征兆的zhan争又像前两次一样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宣泄中爆发。像极了父亲和母亲。
“似乎都逃-离不了这样的命运。”
她越扫越悲伤,不只是为自己。她哥哥姐姐的婚姻也都不尽人意,他们都是经历过悲伤故事的人。为了躲开这不幸婚姻的传染,她选择孤身来到这座远离家乡的陌生城市,用距离隔绝父母婚姻对自己的影响。为了过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她把家庭置顶在头上,让它成为自己一生全力以赴的事业。她一生都在纠正来自父母婚姻可能带给自己的影响,压抑着自己,不犯母亲一样的错。但到底,她还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这段时间,她害怕去窗边。站在窗边,她总是感到一跃而下的恐惧。她更害怕朝窗外看。因为在她目所能极的远处,又重现她家山羊diao死在地坎的悲惨场景。为了让山羊能吃饱,她母亲给山羊接了一根长长的绳子,那绳子足够让山羊从树桩到地里来回两次,但山羊不知为什么跑跑绕绕地把那绳子缩短到不能吃到地沟鲜草的长度。等天将黑,母亲带她一起去牵山羊回家,山羊吊在地坎早已断气了。后来,她家又养过一只,依然没有逃脱同样的命运。她母亲抱回第二只吊死的山羊时,悲伤又气愤地说:“真是出鬼了!”从此,她家再也没有养过山羊。
晚上,她也总是做着同一个梦:她去读书、求学、找工作,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再从另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在转换乘车时,她总是弄不清楚该上哪一辆车,想得到丈夫的帮助,却总是记不起自己的丈夫是谁。
这个梦让她感到困惑。她翻遍了弗洛yi德梦的解析,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便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一定是一种暗示。
"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决不是!"
打扫完那一地的垃圾,她放下扫帚,拿了门后的背包,去房间打开衣柜,胡乱地收拾几件衣服,匆忙地出了门。
下楼时,她碰到对门的女人披头散发地提着一袋东西从外面回来,扑过粉的脸上留有五根手指的红印,流过泪的痕迹像两条毛毛虫爬在面颊两边。
女人一见到她,兴高采烈地举着那一大袋东西晃荡着笑开了:“你看看,这就是我们女人,甩门出去的时候,跟他说是去买qiang的,上街兜兜转转半天,买回来都是他爱吃的东西。“她低头连声说:”是,是,是-----“,怕女人看出她哭过。
女人跟她丈夫三天两头地争吵打斗,每次去找她哭诉时,总是羡慕她好福气,找了一个好丈夫。不只是女人这么说。所有见过她和她丈夫的人都这么说。她跟丈夫结婚前,一个人偷偷地去找算ming先生合过ba字,算ming先生说他们是金shui夫妻,一生恩爱,白头到老。但是现在,她越来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听着丈夫吃饭时发出的声响很是刺耳。他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从前倒是不觉得,现在她却总是克制不住地皱起眉头;她还嫌弃丈夫回家穿着太随便,一点也不注意形象。她的丈夫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爱表扬她,在家不是闷声不响,就是唠叨不停。两个人都觉察到了问题的存在,都在尽力克制自己,努力地做着调整,想重新回到原来的轨迹。但,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许是压根也没有想到她和她的丈夫也会争吵,并且正打算逃-离出家。她愉快地跟她说回头见,然后大声喊着自己丈夫的名字,让他出来看看她给他买了多少好吃的。她以为女人的丈夫不会理会女人,但那男人应声跑出门,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打过一样。她觉得女人比她幸福。
一夜的雨洗涤了空气中的尘埃,屋外的空气是清新的,她像一个缺氧的病人一样深深地吸了几口,向小区的门口走去,正好一路公交车来了,她坐上去,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一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是火车站。她在那里跟着人流下车,又随着人流走向火车站的售票厅,排队等候在售票窗口。眼看快要轮到自己,她走出队列,在售票厅里漫无目的地晃荡几圈后,又站到队伍的后面去,继续排队等候。
她这样来来回回地走出来,又排上去,最后决定去女儿那里看看。
女儿上次跟她视频,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问她,她又不说。
"希望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她买好票,一小时后进站,就找了处僻静的位置坐下。包里手机铃声响起时,她以为是他,但不是,是他们的女儿。
电话一接通,女儿就哭开了,说这段时间心里总是感到无名之火在燃烧,早起跟男朋友大吵一架,男朋友甩门而出,她也背包回家,马上就到火车站。
她跟女儿说她在火车站等她。挂断电话,她疲惫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