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图书馆里,手机震动了,慌忙跑到楼道里接听。是我投的兼职有了回信,老板临时需要人,要我今天就去试做一次,再商量去留。
七月在德国,小学生们结束了半玩半学的一学期,开始了纯玩的暑假。家长们也腾出来时间,带着小孩参加婚礼啊,举办生日party呀,这个时候小孩需要大人照顾着,或者陪着玩,而这,就是我要做的工作。
老实讲这是我来德国后第一份直接跟德国人打交道的兼职,很忐忑得磨着可能出现的窘况,就已经来到老板约定的车站。远远看见一个金发高瘦的女子在一辆深蓝色小轿车旁张望着,一问,果然就是我的老板安娜。“爱玛,时间很赶,先上车再跟你说。”老板跟我打完招呼,一边说着,一边为我拉开车门。这车旧的,得把副驾驶上的座位往前拉,人才能挤进去后座上去。
今天我们要去的是一个草地婚礼,负责照顾婚礼上的小孩,陪他们做手工和游戏。一起去的还有安娜的老公马提亚斯,是一个秃头圆脸,胳膊上满是青色纹身的壮汉,笑起来鱼尾纹跟开了花似的,说话还挺温柔。抵达婚礼现场后,马提亚斯帮忙抬了箱子到我们工作的桌子那,然后就端杯啤酒散步闲聊去了。安娜似乎习以为常,并没有管她老公去哪里了,一边摆弄着要用到的工具和材料,一边给我细细的讲解我要做的事情。半个小时后孩子们渐渐过来玩了,其中一个小萌娃有点怕生人,我一靠近招呼他来玩,就马上哇哇哭喊着找妈妈。我满脸尴尬,安娜带着小孩去找妈妈,回来了安慰我:“没事的爱玛,孩子太小了,遇到这样的啊,要慢慢靠近他,实在不行,就送到父母身边。小孩见到陌生人哭很常见,别担心。”我心头一暖,这次遇到一个善良的老板。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我就在旁边给安娜打下手,递给她需要的彩纸啊剪刀啊,看着点乱跑的小孩。马提亚斯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三四岁的小孩,话说不完整,我听不懂,而我的德语有口音,他们似乎也听不懂。两个语言不通的人在那对话,有点搞笑。好在我态度认真,全程微笑,安娜邀请我下次再跟她一起来。就这样正式开始了这个工作。
转眼到了七月底,这天天气多云,虽然是夏天,却只有二十多度,安娜看起来眼睛肿肿的,我不好多问,寒暄过后不到五分钟,她终于忍不住了,气愤又伤心的说:“马提亚斯离开我了,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二十几年,孩子都十五岁了!他怎么能这么做!”我很惊讶又觉得在意料之中,马提亚斯看着太不靠谱了,每次一起工作,搬完工具就找不到他了,或者是跟其他的女同事聊天,或者主动帮女同事买咖啡,说话的时候爱拍拍你的肩膀,笑得过分热情,每次我都避免跟他单独相处。此时,一部分因为不能用德语自如表达,也因为觉得在一个已经经历二十多年婚姻生活的女人面前,我的经历太过苍白,只能竭力用我不流畅的德语安慰着,静静听着她哭诉。
天气愈加阴沉,灰蒙蒙的天空透不出一线阳光。下车的时候,看到婚礼现场布置着粉色和红色的玫瑰,白色的桌椅,显得那么圣洁又浪漫,绿草地没有阳光的照耀,似乎少了一点生机。安娜已经压下情绪,除了眼睛还有点红肿,她挤出一丝微笑,去找负责我们工作场地的人了。而我熟悉了流程,自顾自的摆好手工台,跟小孩孩打招呼,带着他们做手工。
回程路上,我不时瞟下神色黯然的她欲言又止,最终沉默着道别。
再次跟她去工作是在八月中旬,中间都是跟团队里其他同事一起工作,已经很久没见到安娜了。之前已经在脸书上看到她去海边度假,去参加party,笑容灿烂,还玩起来加猫脸的自拍,知道她在努力调整。今天看她,神色愉快,海边晒回来的小麦色皮肤更显得活力十足,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次我们要去一个酒店,好像有公司举办活动,需要我们照顾小孩。路上,我试探着问她:“你最近怎么样?心情怎么样?”她猜到我要问什么,大方说到:“我现在已经向前看了!”
到了酒店,门口搭着很多露天的吧台,在傍晚依旧明媚的阳光下,吧台上玻璃花瓶里的一支向日葵,昂着花骨朵。我熟练的摆起手工台,招呼着小孩们过来玩,辅助他们做着各种式样的面具和王冠。安娜看着我一副资深Kinderbetreuung (德语,注:照顾小孩的,但又不是保姆)的样子,朝我投来欣慰的笑容。
酒店旁是一片绿色的树林,甚为幽静,而会场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安娜又要送一个小女孩去找妈妈,我看着她从人群中穿梭的背影,不由好奇,她经历了怎样痛苦的过程,才能消化生活的意外。不过,四十多岁的女人,可以一个人咽下眼泪,有能力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挺好。二十多岁的我,也可以独自面对新的工作,有勇气成为更好的自己,也不错。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