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有多少条小巷?我没有数点过,但在我被抽来省城工作的二十多天里,每每吃完晚饭,我就会沿着附近的巷子,来来回回地走上几圈。这里有畅家巷、中街子、小沟头……或直如弦,或曲如弓,一家家理发店,小吃店,超市,药店、菜铺,报亭,这些固定的元素在小巷子里拥挤着,膨胀着。还有几家寄卖铺和古旧书店缀落其中,是我闲逛落脚的地方。
这种街巷,己被城市边缘化了,在它的南口我看到有大型的挖掘机的隆隆轰鸣声中作业。也许有一天就会有参天楼房在小巷口拔地而起。小巷和静宁路、甘南路等大街道贯通起来,川流不息的车辆,默契的亮起了红色的尾灯,一点点的挪移,总有不耐烦的司机探出头来,张望着,等待着,这一切对我来说是熟悉而陌生。
大街,小巷,遇见了成百上千的陌生人。或许只是擦肩而过,或许有过眼神的交流与碰撞。走过后我不会记得他们的声音,记的他们的容貌,即使再次相遇,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我上街主要是溜达,看看人,看看市井,看看马路,看看高楼,看那些在站点等车的人,他们急着下班,急着回家。而我不能,因为我的家还在千里之外。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说实话,这是一座隐藏了我诸多青春往事的城市,我曾在这座古老又簇新的城市生活过四年。三十年后的这个初夏,当我再次站在似曾熟识的街道上时,几十多年汤汤然流过去了,老街旧巷,拆迁的拆迁,消失的消失。走在街上,偶尔回想起过去,发觉那些记忆早已褪成了老照片。我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过去的人和事,一段对白,一个画面,一种声音,一些感想,点点滴滴积在心里,记好久,似乎历久弥新,很久之后再一次想起,竟没有一丝淡忘。
从静宁路口转弯,就到了庆阳路,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大型零售商场和专卖店里展示着今冬最流行的服饰,新开业的金壁辉煌的百盛大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无不刺激着人的感观,使着人们对金钱的渴望比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要强烈。透过无色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衣冠楚楚的男士陪着悠闲的小姐正在选购。前几天我也曾进去转了一圈,看着那些衣物上标明的价格,我明白我尚不具备有在此消费一次的能力。在马路两旁还有林立的中、高档酒店,那些公家的车、私家的车、还有的士来来往往,食客如织。风格不同的酒店,也显示着食客们参差不齐的身份。有时,我也会坐上公交在这个城市里穿行,然后呆在窗口处看路边的行人。每个站点上都有许多人像积木一样的排好队,一车塞了比座位多几倍的人,上车下车的人都是面无表情。车也很准确,到站即停,人上即走,人跟车一样的机械。许许多多的人的生命片断蓦然闯入我的视线,我也由此匆匆地进入他们生活的某一瞬间,而后擦身而过,永远隔开。
在南关什字,我看到了一片很大的绿地,它们是城市绝对的主人,这城市再大再宏伟再现代化,永远都要给绿色的草地留下成长的空间。假如它们不在,钢筋骨架支撑不了这座城市,也无法使城市变得灵活而生动。在通往街对面的地下通道里,有一个年青人染着太阳一样金黄的头发,穿着破洞的牛仔,弹着吉它,很投入唱着歌。一遍、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唱着,嘶哑的嗓音好似老式的录音机,有点破旧的感觉。但很少有人驻足下来,去听,去看。那歌声无可名状,饱含辛酸和痛苦。那通道里坐着的还有一些外地来的乞讨生活的人,他们站着跪着或坐在地上,睁着一双痴呆的眼睛,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前面放着一些铝制的小盘子,里面扔着一些纸币和分币。他们年岁都很大了,斑白头发,沧桑的面容如我的父母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更没有知道他们姓什名谁?每当一个昂首挺胸、傲气十足的人在他们面前不屑一顾地走过去,他们的眼里就会流露出失望的目光。一天天地,当缓步停顿下来,观望着这样的情景,那些卑微的面孔、话语,已是见惯不惊了,实在难以分辨这种表情的祈求、欺骗,是否真实?更无法洞悉表情背后的隐秘是否质朴本真!但看着他们老态龙钟的样子,心底便自然而然升腾起一种悲悯的情怀。
闲暇时,我也会将脚步延伸到黄河岸边、中心广场、农民巷、雁滩公园、铁路局和西关什字等。张掖路步行街虽然现代繁华,但那些只是看得到的表象,都是人们在追逐物质时的衬托。而在象小沟头这样的巷子里,依然会有破败的楼顶,那些斑驳的墙,那些歪斜了的连体楼,这才是我记忆里真实的兰州。南关什字是城市的中心位置,有很多不同形状的建筑,交通银行、招商银行、阳光酒店、石油大厦等高楼大厦在夜的光影里巍然挺立,极目难尽。这些风格不同的建筑也让这个城市丰满起来,不至于那么冷漠和烦躁。从五星级酒店——阳光大酒店里出入的女人,美丽、矜持、高贵。在这个特定的建筑物的镂空里,她们与男人的关系,除了合法、合情、合理之外,还有另外的链接方式。我想她们提供的,是这个酒店里原本没有的服务。店门口的停车场上,泊着的尽是香车宝马。从车子的名称和牌照看,完全有理由勾划他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在夜幕下的灯光里,它们一只只乌龟似地保持缄默,为酒店的奢华和气派集体做着无言的广告。
大街上的人很多,绿女红男,总是充满着成熟的诱惑。有偷懒的人越过栅栏,快速地通向了另一个车道,也有肥胖的人摇摇晃晃地从我面前走过去,掏出手机接电话。几个摆地摊的人大声呼叫着,不断地向过往的行人兜售他们次品。有妇女向行人分发着一包包餐巾纸,上面是洗浴、按摩和推拿的广告。看着那些迷乱的彩图,直接地触痛到我内心的生活,那种感觉无可名状。西北最大的图书超市门前有两辆装载机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不大的平台,几个小女孩在音乐里尽情的舞蹈。音乐是暧昧的。灯光是暧昧的。看客的心情是暧昧的。在台上,她们扭动着身躯,带有诱导性质地蠕动着不安分的双手,一副令人无法体味的表情,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在那些女孩的头顶是一家新开了的酒吧,这样的舞台和女孩只是它创意的广告而矣。路边有一很大的报厅,灯光下有人在读晚报、吃夜宵,旁边也有人漫不经心地散步、说笑……而我的内心比他们走得更远。我似乎看到了在那遥远的灯光下,我儿子认真做作业的影子,看到了阴台的窗口前父亲在为母亲熬药的身影……那一切虽然遥远,却格外清晰,那幻化出的平凡而单纯的画面,在我的生命中交织成不可或缺的温暖。
超市、斑马线、十字路口、西餐厅、酒吧、茶座、KTV……从东到西,从省地税局的十楼到楼下,从静宁路到南关什字或广场西口,从工作的地方到住宿的房间,游走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但出现在眼前的总是千篇一律的场境。回到房间,坐在并不宽大的窗台上眺望这个城市,到外都有窗口,像无数只眼睛,窥视着建筑周围的一切空间。最明显的是窗口散发出来的灯光,洞穿一部分黑夜。一些亮、一些黑,整个夜晚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生活,显得柔和而又冰冷。那些亮着的,也滤去了白昼的尘嚣,浸透了夜的凉爽,丝丝缕缕飘散在城市上空,感觉宁静而温馨。打开电视,一曲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缓缓流出,哼起喜欢的歌词,声调却像云烟一样,无处抓住。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它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