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早晨

酣睡的周末清晨,电话比闹钟来的更早,这是一通求助电话。听觉的刺激也比梦境来的深,声音和意志都还没醒过来,带着朦朦懒懒的心情,想看看是谁这么早就呼叫我。

求助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与我有脱不开的血缘关系,只要接了电话我也就有了脱不开的道德责任,无法拒绝。

你肯定会说,当然能够拒绝,为什么不能?当然,他理应找一个更适合的人,真正能帮他解决问题的人去求救。而他找到我仅仅只是因为思维和认知的局限,我是他认知里唯一能找到的人。而作为被求救的我,因为知道这是唯一的求助,为了不背负道德、社会和良心的谴责,自然会尽力帮他解决眼前的难题,或者帮他能安心的把这件事放下。当然,我更是一个善良和乐于助人的晚辈,并不会觉得这些事情给我造就了多少痛苦和麻烦,仅仅只是要我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赶赴现场。

这个中年男人是我的舅舅,今天周末他打算取掉刚入帐几天的工资回家过周末,顺便置办一些过年的物资。他的银行卡被ATM机吞掉了,要我赶紧过去帮忙拿出来。睡意未醒的我首先想的是远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银行卡被吞掉了呢?思维中对于发生的这种小概率事件首先要找的就是原因。询问他是怎样进去存入卡片界面,是否有输入密码进入到自己的账户。确认插卡是否有误,或者其他。后来发现三言两语并无法了解具体情况,于是认定卡片被吞掉的事实。思维立即启用第二套方案,取走他银行卡里的钱。银行卡是我协同去办理的,当时给他开通了手机银行功能,可以在我的手机APP里登陆他的账户,转走他的钱,然后再让他回家后去找我妈取款。登陆账号需要他的短信验证码,问题又来了,他并不太会使用手机短信,无法按照我的提示发送验证请求。于是作罢,立马从被窝钻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出发。

周末的清晨雾蒙蒙的,能见度不足200米,近年来很少在这样的天气一大早起来,更多时候都是赶着落幕的夜晚灯火阑珊时匆匆回家。人也已经完全清醒,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复苏的美直袭心头。整个世界从宁静中露出一点早起人的生活,并不嘈杂,少有的人行走在路上,朦胧中见两三人在公交站等着早班的车。路上的车流有序的行驶着,能见度范围内只有少量的雾灯像几颗闪着的星亮着。顿时整个人都跟着这个城市复苏,心里满是欢喜。

电话里舅舅说了自己所在的大概位置,也是我经常会路过的一块区域,十多公里的距离,以为足够准确并未询问更具体,我就匆匆赶来。按照他描述的位置只有一家不是他发卡行的银行。电话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于是决定先去看看。银行明亮的白光灯下空无一人,我有些诧异,按照他的描述逻辑,不可能是其他地方呀。于是犹豫着要不要去到附近的那个卡片归属银行网点。车刚要驶出路口,被擦身而过的熟悉声音叫了名字,是舅舅,视线不太好我并未看到他,还好他看到了我,还好隔着玻璃也能听到。于是我又掉回头一起去看现场情况。

取款机一切正常,显示不出任何有吞噬卡片的痕迹,更加无法显示被吞卡人的无奈与焦急。我决定先拿起他手机发送验证码转款,手机短信迟迟发送不出去。旁边还有一个陪同他的同事,一样的中老年人,不会取钱,让我帮忙把钱取出来。我抱着冒险一试的心情,选择还是在原吞卡机器上取了钱。成功取款,并无任何异样。最后在原地换成舅舅的手机卡,登陆手机银行转款。中途来了两名中老年妇女,进来找的第一个ATM机器停用,也来到这一个机器,取款半天没能取出来,以为是自己不会操作,猜测或许只是里面没钱了,建议她换了另一台取款成功。换卡,转款,取现,再打电话给银行,告知吞卡,询问开门营业时间和取回卡片事宜。等待的时候有保安来开门,鉴于舅舅经常电话接听不畅通,留下我的联系电话,安排回家。

路上一直在想,回去了一定要教会他们用手机和一些基本的设备。基于他们并不太会操作,都一直没使用微信支付,支付宝等移动支付服务。作为一个高中生的爸爸,我想他未来的路还很长,不与时代同步,他渐渐会难以跟子女深入沟通,而未来更难以很好的教育孙辈,作为传统中国家庭,带子女的责任大部分都落在了我们父母身上,虽然极其不愿意,但大部分子女的生活条件和收入水平直接限制了他的选择。很多时候子女也有反抚的义务,需要照顾父母。当然,大部分人都还是能学会与时俱进的,只是这个速度慢一点,跟上的节奏和动作慢一点。受限于他们的手、脑、眼、思维、心境、生活环境与水平。

同时也回想起很多往事,搁在古代,舅舅也算是富贵人家小公子,从小被父母家人照顾,在他的生活里,并没有太多太难的困境。所以他一直是一个平易随和的人,虽然帐算的不太快,也一直在生活的圈子里折腾些小生意,本身也是有自己的所长,热情大方,一点都不讨厌。

他并不生活在古代,不可以过着他公子哥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等着人侍候,为了家庭,他必须有自己的谋生方式。而人到中年后随着子女成长,责任愈大身体素质却并未愈好。3年前,生了一场病,脑力和神经系统都受到影响,开始时是手不太听使唤,到严重后无法正确的从1数到10,他无法再次进行独自驾驶和操作设备,不能像以前走村串乡的做点小生意。对于本来收入并不高的农村家庭,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治疗休养后,整个家庭经济也受到了严重影响。表弟那时候快要中考,舅舅在武汉住院几周后并无定义明确的病因和病名。隔三差五做些检查,爸爸和舅妈轮流照顾,基本无碍后才出院回家。一场疾病波及整个家庭的影响从病发时只是开始,经济的损失会直接影响到家庭氛围,小孩的成长。表弟不太爱说话,很少与人过多交流。无疑表弟算是聪明的,但大部分时候他无法显露自己的真实内心和性情让家里知道。后来表弟考上了区块第一高中,一次放假回家我送了他一块闲置的运动手表,大部分英文介绍,设置了很久,基本都是他在设置,男生可能对设备有天然的兴趣和钻研精神。后来一起打车的路上,碰到他几个同学,聊天讲话我一点也没觉得他内向。我想只是大家并不了解他,包括父母,所以传达出去的各种信息并不准确。或许他对这些成年人表现并不太热情,不太和他们接触,哪怕是被动的时候他也依然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我想很多时候虽然孩子虽然受到父母家庭影响,而影响依然有好的。比如,当初舅舅选择让他去到另一个区就读初中,而不是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在固定区域,他学习生活的场景就变化了,或许因为一些别人没有的事情他的内心更加强大和坚定,只是还没太成熟,无法准确表达。明年他就要高考了,舅舅病后这么多年一直在家,这次出来,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进入到一个叫做公司的组织中,为的也只是不要在家继续闲下去,明年孩子要上学,尽可能多积蓄一点钱。

我有时候也会听到舅舅抱怨孩子和他无法沟通,作为父母子女都没有错,错的只是中间的断层导致的不理解。我跟舅舅也会有同样的沟通问题,比如我们全家都建议他不要外出工作还每周赶回家,只为了周日早晨能够准时把表弟送去赶上第一趟车到学校。也建议他让表弟不要每周末回家,就留校或者到武汉聚一聚。但毕竟那是他的家,有父母的地方,不受任何拘束和负担可以生活的地方,是其他小孩都可以回去而他也不得不回去的选择。不管是妈妈做的饭还是自由熟悉的归属,或者只是舅舅的安排传达不准确,但可以选择的去处里那是他最愿意不辞辛苦选择的。风雨兼程三四十里路的骑行也是舅舅所选择给他的最好的陪伴。我表示敬佩和无奈,自私的并不愿意每次都送他回家,我宁愿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一个人静静呆着,也宁愿在武汉跑几十公里路去奔赴朋友的饭局和见面,自由作息不受父母家人拘束,有自己的时间而不用在寂静艰难的路上奔波。我无法理解表弟对回家的执着也无法理解舅舅的沟通安排力,我只算是局外人。

想起这么多年,一直家里有什么大事父母不告诉我的,都是舅舅给我打电话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些小时候看着我长大的人,我却要看着他们变老。再想起我似乎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外婆和奶奶的名字。奶奶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外婆从小一直带我,我只知道外婆姓氏。以前那个匮乏的年代,家里连吃饭的碗都要借来借去,每个碗上都写着外公或者舅舅的名字。作为长辈在家里没有任何人连名带姓称呼。三十年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叫着外婆,也从未问起过,想想真是可怕和可笑的思维局限。

我很喜欢外婆,听妈妈说外婆小时候本是大家闺秀,因父亲走得早,跟着吃了很多苦。外婆大概是1935年出生,成年后嫁给外公,本来也是门当户对,因为时代环境,地主阶级受到了重度打压,跟着外公一起承受了时代带来的各种考验。他们受着各种打击还能抚养了妈妈姊妹数人。在我幼年记忆中尚有粮票在使用,更早年家里吃饭的人都是外公外婆在供养和扶持。在我认识世界时候我就生活在外公家的平房里,上上下下全靠外公外婆一点点劳作换来。外婆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吃苦耐老,我幼年在外公外婆身上看不到任何曾经是富家子女的痕迹,有的只是宽厚和蔼和对子女儿孙的照顾。家里各种各样现在被景点视为古董文物的物件是唯一的见证,从风箱、石磨、渔船等各种农用工具,再到砖窑到拖拉机、榨油库等,一点点随着时代变化。

想起以前外婆要到武汉市里,都是从黑夜起床步行几十公里。而今车流涌动,我找路都需要靠导航,他们也安稳的定居在家乡,只会在年轻人的陪同下去更远的地方。时代赋予了我们每一代人不同的环境和使命,都是在推动着我们走更远的路,看更多不同的风景。万水千山走遍,人生百态阅尽,一生也就值了这几十年的光景。我们大部分人所真正具备的只是生存环境给予我们的必须要求和必备技能。这或许是自然进化的法则,或者只是我随意的认知。未来会怎样我不确定,但现在,我要做的是尽可能帮父母亲人打开一点点不同的认知,更好的与时代和环境接触。也尽可能多去打开自己的认知,见到更多广的世界。希望以后我不是一个无知而讨厌的长辈,也希望作为晚辈的我们或者他们能够更加客观和理解的看待长辈和他们的处境。本身时代和智能进步,我自己都是一个落后者,但当我遇到比我落后的人,在有限可能的条件下我愿意帮他们一把。也感谢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指点帮助我的长辈、晚辈,熟悉、陌生人。让我们都能在迷雾中找到光,穿透朦胧,看的更远一点,走得更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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