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轩对辩
当时正值六月,室内闷热如蒸。幸好居住于沧浪亭爱莲居的西屋隔壁。
板桥内有一轩室临水,名为“我取”,得名于“清斯濯缨,浊斯濯足”之意。屋檐前面有一株老树,浓荫遮蔽了窗户,把人的面容也照影成了绿色;而对岸的游人往来不绝。
这里是我父亲稼夫公闭门宴客的地方。
请示了母亲,我带着芸来此消夏。芸也因天热,停止了刺绣,整日陪我温课论古,品月评花。芸不善于饮酒,勉强着可以喝三杯,我便教她古人的射覆酒令助兴。我想,人世间的欢乐,也不会超过如此情景吧。
(读至此处我常想这个芸娘文能陪伴温课论古,品月评花,武能射覆酒令助兴,这似乎超越了一个贤妻的范畴,更像是一个“好兄弟”、一个知己、一个灵魂伴侣,越往后读,就越发觉芸娘的才情也绝非如此。。。而自古通诗词、擅解语的才女和通情达理,贤惠温婉的妻子往往很难达成一体,但在芸娘身上,这两者结合得非常完美,她兼两者之美,而无丝毫两者之短)
有一日,芸问我道:“各种古文,应当师法哪一家为好?”
我答说:“《 战国策》《南华经》,取其轻灵机智;匡衡、刘向,取其典雅雄健;司马迁、班固,取其恢宏博大;韩愈,取其浑厚;柳宗元,取其峭拔;欧阳修,取其跌宕有致;三苏,取其雄辩;其他诸如贾谊、董仲舒的策对,庾信、徐陵的骈体文章,陆贽的上奏议论,可资借鉴的地方难以一一详说,全在于自己的慧心领悟了。”
芸说:“古人的文章全在识见高妙,谋篇气势恢宏。女子学它,恐怕难以入门。只有写诗这件事,我还稍微有点儿领悟。”
我说:“唐代科举,以诗发现人才。而写诗的宗师必然首推李白、杜甫。你喜欢学习哪一个人呢?”
芸发议论道:“杜甫之诗锤炼精纯,李白之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甫的森严,不如学李白的活泼吧。”
我说:“杜工部是集诗歌大成的人,学诗的人多数效法于他。你却独取李白,为什么呢?”
芸回答道:“格律谨严,词旨老当,当然是杜甫所擅长的。但是李白的诗宛如藐姑射山上的仙女,有一种落花流水的雅趣,让人心生爱慕。并非杜甫不如李白,不过是我的内心师法杜甫的心思浅淡,喜爱李白的心思情深罢了。”
我笑着说:“真没有料想到陈淑珍还是李青莲的知己呢。”
芸笑着回答:“我还有一个启蒙的老师白乐天先生。时常感念在心,从不敢忘怀。”
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芸回答:“他不是写《琵琶行》的人吗?
我笑道:“真是神奇啊!李太白是你的知己,白乐天是你的启蒙老师,我恰好字三白,是你的夫婿。你与‘白’字是多么有缘分呀!”
芸笑道:“和‘白’字有缘分,将来恐怕白字连篇啊。”吴语中,将错别字读作白字。
(围绕一个白字,妙趣横生,多读书,自有益处。
PS:此处白字吴语中类发“巴”音,但是发音短促有力,我久居吴地,更能体会其中趣味)
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我说:“你既然如此了解诗,那么也就知道赋的优劣取舍了吧?”
芸说:“《楚辞》是赋的源头,我学识浅陋,看懂颇难。仅就汉晋人而言,格调高古,语言精练的,似乎觉得司马相如最好。”
我开玩笑说:“当初卓文君跟随司马相如私奔,或许不是因为他的琴艺而是因为他的文章了哦?”
两人再次一起大笑起来。
(在婚后的生活里,二人不但情投意合,更是谈诗论赋,说古论今,构筑起自己的精神生活家园。而在诗词歌赋上,芸娘自有不俗的见解,她畅谈李杜,有理有据,偏爱青莲,因其潇洒,有“落花流水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