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后的世界，溯源之光一曲，需要最勇敢的少年，去寻觅人类生的希望。
1
公元4028年。
溯和源是双生子，父亲是当代最杰出的发明家之一。空间跳跃小型载人飞船，前不久研制成功。
溯和源的童年，没有蓝天下碧草间追扑蝴蝶的记忆。因为地球已经岌岌可危，地为黑炭，天为灰，水浊，生灵枯。
大型净化工厂夜以继日地运转不休，为人类输送清冽的山泉。人工智能工厂加工研发着新型的民用机器，不断解放人类的双手。
科学界，和时间赛跑，要在地球超过负荷之前，发展科技。
赶时间。
离开地球。
去一个新的家园。
最大的科技难题，是研制出在宇宙中迅速穿行的飞船。限制在光速以内的任何飞行器，在寻觅到新的星系，新的家园之前，地球的时间将过去上万年。
等不起了。
所幸，昨天，这个限制被打破了。
作为前沿科学的领头人，科学界高层鼓舞科研人员推荐自己最信任的，靠得住的少年，前往寻觅新家园的征程。此程，刻不容缓。
少年？所有人抬起头看向主席。
空间跳跃飞船的体积很小，每艘只能装得下一个孩童体型的人形。人工智能的研发还未有孩童研制的先例。若用普通的小型机器人，功能不足。而地壳内部，正无时无刻发出深沉的咆哮。
此外，如何评判行星是否宜居，也只能用人类的身体，去亲自感受。
所以，只能是人类少年。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这意味着自己的子女，被列入了前往无尽征程的名单之内。而一旦失足，就是盘桓在永无边际的黑暗之中。黑洞，行星碎片，尘埃。科研团队的每一个人都深切地明白，此程的意义。他们探索宇宙，一生钻研，随着研究的深入，对宇宙的敬意和惧意也与日俱增。
可如今，在末日，至少能和自己的亲人一起度过，都做不到吗？
自小受到父母熏陶的这一代科研人员的后代们，耳濡目染地随着家长探索这个已不再美丽的世界，而他们也为了地球的资源限制，没有兄弟姐妹，都是独生子女。
对他们而言，最美的，是全息投影里模拟的，夜晚所有灯光为了节能暗淡时，横跨天穹的星河。现实里他们看不到浑浊大气之上的璀璨星空。
宇宙，智子，黑洞。物理是他们的必修课。而溯和源，更是同龄孩子的佼佼者。
“我家溯，可以领命。”父亲神色淡然地打破了凝滞的沉默，“他将代表全人类，去寻找新的行星，用人类的身体感知，再把讯息传回。届时，我们研制出巨型空间跳跃飞船，载着全人类前往新的星系。”
所有人都承认，溯承当得起这项任务，这个孩子好像生来具有对物理的本能感知。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不用冒险了。更何况，他们家是特殊的，还有一个源。
没有人怀有异议。大家敲定三天后，溯将启程。
散会。
2
“什么？！空间跳跃飞船，真的让溯去吗？爸爸！”源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望着父亲和溯，那个淡然自若的溯！
“因为我是长兄啊，长兄就应该承担这个责任。”溯的眼里洋溢着温柔的笑意，此刻这笑，却让源顿觉如坠冰窟般寒冷。
“你先去准备吧，溯。”父亲对溯说话，眼睛却直视着源。
在溯不带一丝犹豫地离开书房之后，源颓然地瘫回椅子上，低声地开口，“只有他一个人吗，去找莫须有的宜居行星？”
父亲叹了口气，声调没有一丝波澜，“原因，我也和你们说过了，这是人类的希望，是可以拯救全人类的行动。”
“我知道了。”源低下头，打开父亲伸来的手，沉默着退出了父亲的书房。
这个书房里，曾经，他常摇摇晃晃地站上溯的肩头，瞒着父亲去够书架上最高层的高深书本。兄弟俩偷偷地看完，再不经意间透露给父亲知道，让他惊喜于他们的悟性。
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去看了吧。那些高深莫测的书。
去找宜居的行星？怎么可能说找就找得到。
源甩上大门，踱步来到了户外，那灰尘遍布的空气，黑暗压抑的天空，高得望不到顶的钢筋丛林，地壳下面，喷涌着低沉的，可怕的低吼。源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地球上逆风而行。
街上没有人，偶尔路过的，也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双目，隐藏在挡风镜下面，渗透着死气沉沉的麻木。
思绪纷乱。
能找到的宜居带，早就该探测出来了啊！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多少年，终于要崩溃了吗？需要上层用一个人的牺牲来换取全人类的心灵安定，自我安慰，到这个地步了吗？
地球，可能是宇宙中最后一片净土了吧。如果还有宜居带，以现在的科技，侦测不到吗？外星生物的讯息，宇宙文明的电波？
什么都没有。
溯也是知道这个的吧，父亲，那些科研团队的精英，都是知道的吧。可是，还是要让人去做出寻觅希望的样子，去给全人类一个讯息：你看，还不到灭亡的时候，那个人带着希望去开拓了啊！
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一心求死的人类一瞬间的希望。
源被风尘呛到喉咙，止不住地咳起来。
经过的路人望了只穿一件外套，咳地满脸通红的源一眼，又漠然地麻木经过。
父亲他们要给予希望，要挽救的，就是这种人。
这就是他们打算做的事，这就是自欺欺人的人类。
用那个陪伴他长大的溯，那个自信微笑的溯，那个充满梦想的溯，那个学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溯，那个永远走在前面的溯。以这个溯牺牲为代价。
那个人，一定得是溯吗？
“因为我是长兄啊。”那抹温柔的，令人想揍的笑。
咳咳咳！突然一阵奇风，将源吹倒在地。他似乎感觉不到痛，双拳紧握了，死命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眼前漆黑，一片天旋地转。充盈在耳边肆虐的风，就要呼出喉中的话，一瞬间卡顿。
你算，哪门子兄长！
3
“源，你醒了？”溯穿戴地整整齐齐，坐在一边。此时正是凌晨，但他们都知道，再怎么等，早晨的阳光都不会穿透那层浑浊的大气。
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反重力装置轻轻悬浮着，将一杯水端到源的嘴边。他轻轻地抿了一口，那甘甜的山泉味道，源知道，也是虚假的。
“你昏迷了两天了。”溯的声音一如往昔，却多了一丝喑哑低沉。
“今天，你就要走。”源说的是陈述句，平淡地听不出情绪。
溯抿嘴笑。“小源，你还记得吗？你从小都不喜欢用父亲发明的那些高级玩意儿，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亲身去做。
不用反重力系统，拿书非要骑在我的肩上。有一次摔破头还哭鼻子。
电子游戏不玩，一定要投射到真实地让你看不出是虚拟投影的玩具，你才会碰。
还想自己做吃的，可是厨房早就全自动化了，你就烧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纸，差点把家给引爆。
有时候，我都怀疑，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源也忍不住地嗤笑出声，“老溯啊，这么一想，你做的事情也不像同龄人嘛。
哪有人个子还没小民用机器人高的时候，就想重编智能机器人的代码？结果，让那个程序崩塌的机器人在家里大闹一场。
还有啊，总是觉都不睡，熬夜看爸爸留下来的老古董纸质书，还非得把它用程序变成代码存下来。
一钻进物理知识里，天大的事情都无动于衷，让我不小心引的火差点烧到燃爆器。
你说，每次我们一起受的罚，还少吗？”
“你说起受罚啊，你还记得...”
溯和源开心地聊着往昔一起经历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好像溯不会马上就要启程，好像他们还是形影不离的普通兄弟俩。
没有太阳的光线，只有电子表的计数指针哒哒作响。溯和源二人心里都明白，时间就要到了。
“对了，溯。走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嗯？”
“我那天负气出走，是怎么被找到的？”
“因为我们是双生子，有默契心电。”溯浅浅一笑，源知道，自己永远露不出这种平静如水的目光。
他总是胡思乱想，烦躁不堪，也许是这个世界的缘故；而溯永远那么平静淡然，因为长得如出一辙，常常也代他受罚，父亲忙碌时也看不出。
溯好像总是张开翅膀一样地护他周全。
源慢慢打开手臂，环过溯的双肩。
这次，换我护你一次，好吗。
溯看不到源的表情，愣怔片刻，也伸出手，揽过源的背。兄弟俩，最后离别的拥抱。
我，走了。保重。
4
溯睁开眼睛，看见父亲一脸颓然地瘫坐在床畔，垂着头，屋内照明灯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蔽了表情。
怎么回事？
我...怎么还在家？
难道...
溯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父亲感到他醒来，淡淡丢下一句：“你究竟，有什么用。”没有责备，没有打骂，只是起身走开，那退出的背影，萧条地好像老了十几岁。
源，你为什么要冒充我，代我去太空。
溯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源是个大笨蛋，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诞生的使命就是为了代替你给人类一个希望的交代。
你不知道你父亲早就预料到超光速飞船技术突破的这一天，会有最杰出科学家的后代飞往太空。
可他不愿意承担哪怕千分之一几率失去你的风险。
所以他制造了我。
在你出生后的日日夜夜，他废寝忘食地研究出拟人人工智能制造的方法，用双生子的谎言，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对他来说，整个人类社会的未来，不如一个你重要。
他第一次，赋予了机器人体验情感和情绪的能力。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每个你熟睡的夜晚，父亲会对我进行改造和维护，只为了我能和你保持同速率的成长。
拆解，重塑，一次次地，只为和你成为一样的样子。
我一直是你的替代品。
我承认，我恨过你。我不愿意只为了替代一个人而活在世上，我嫉妒你是父亲挚爱的亲生骨肉，他每时每刻从未忘过那个生下你就撒手人寰的女人。而我，只是一台机器。
可是你，拉着我玩这玩那，把我当成值得信赖的哥哥。慢慢地，我真的把你看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你老是造成许多麻烦，却自己傻乐的开心。可为你收拾烂摊子，我心甘情愿。
你的眼睛里有光，我能感觉到你有多向往爷爷口中那片蓝天和绿草。
我想，为了你，去往无尽虚空黑暗，也值得了。我愿意这么做。
你以为你救下的是你亲哥哥，可我只是一台死的机器。
源，你一直都那么笨。
笨！
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水。为了模拟人类的真实情感，父亲确实为溯设置了哭泣的悲伤情绪。只是十二年来，溯从未哭泣，也从未愤怒。他永远调试着自己的情绪停留在平和，因为这样才能接纳弟弟源的一切小脾气和胡闹。
他哭了。
溯哭的时候，内部程序突然跳出一串代码。溯机械地将一条条代码转化成机器语言。
5
读取...
我讨厌这个世界。周围全都是死气沉沉的。听爷爷说，曾经的天啊是蓝色的，地上呢，会有绿油油的草。可是你看看啊溯，现在的这个世界，千般荒凉。
我想离开这个世界。
溯，你从小学东西比我快，但我也在努力赶上你了。有时候觉得自己真了不起，因为我可以赶得上人工智能呢。
溯，对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机器。
我和你是相处最久的人了吧，爸爸一直忙着科研，都没空陪我。我们睡一个房间，你时不时就消失一次，我也是会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吧。
虽然你和爸爸做得很隐蔽，但那时的我早就偷偷破译了所有隐藏门禁的密码。我看到了，那个晚上，爸爸把你拆开又重新组装的样子。我吓坏了。
可是第二天，你依然笑得那么温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后怕，于是抵制一切高科技玩意儿，却唯独...没法拒绝你啊。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制作你，直到空间跳跃飞船技术突破了，他们要一个勇敢的少年，去寻觅宜居星球。
我恍然大悟，爸爸，是为了我。可是对你，真的太不公平了。
我早就打算离开这个世界，去哪都没问题，去找不可能的宜居带，也没问题。只是按照剧本似的，离开的人，是你。
我不同意。
你更适合生活在这个世界，不是吗？环境空气质量对你都没有影响，高科技方面，没有人比你了解。运算，推理，你是人工智能，在这个世界，你什么都能做到。这正是一个人工智能的世界！
爸爸赋予了你我生命，他是最厉害的科学家。只是他，对妈妈，对我有太大的执念。我走以后，他一定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帮帮他，代替我爱他。
我想要你们建立一个人工智能的世界，保留人类的思想和记忆，在不需要空气质量和水源纯度的世界里永远将人类的文明延续下去。你就是人类文明延续的模板，溯！
至于我，正如大家所希望的，我要尽自己所能，去找那个理想中的家园宜居带，也是我自己的愿望。我想亲眼看一看，蓝天，绿草。也许真有那么一天，人类就有救了。
溯，抱歉啊。那一天和你道别的时候，让你休眠了，我没办法。
溯，因为你哭了，所以启动了这段我走之前录入的代码。
不要哭。爸爸是在我出生以后才做的你吧，这么说，我才是你的兄长。
长兄就该慷慨向前，担当责任全扛在肩。
这不是你，一直告诉我的吗？
别挂念，我走了，保重。
最后一句，我肯定会想你的，你一定感受得到吧，像那天找到昏迷的我一样。我们一直有心灵感应对吧？
再见，等我回来。
6
是否储存代码程序？
-否。
指令完成，删除完成。
记忆区块自动提取关键信息。
...人工智能时代...长兄...心灵电波...
心灵电波接收频率选择。
-最高频率，最大振幅。
接收时长选择。
-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日。
选择完毕。
-情绪模块反应关闭。
执行中...
7
六年后，人类接收到了失踪多年的空间跳跃飞船最后的电波，影像中，一颗蔚蓝色的美丽星球跃入眼帘。还有飞船被小行星带的碎片击中，燃起火焰的景象。
很多人笑了，很多人流下了眼泪。
与此同时，溯一直感受的一段心电，中断了。
这之后的十年，巨型空间跳跃飞船研制成功，第一波人前往很多年前那个空间跳跃飞船最后的定位点。
溯为迅速衰老，又染上疾患的父亲送了终。
他没有离开，因为有一个人曾对他说过，要留下来，建立人工智能的世界。
再之后的十年，有一波人不愿离开这个人类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星球，也有的懒得不愿再长途跋涉了。他们将自己的记忆和思维，存入芯片，激活全拟人型的人工智能。
这个星球上，渐渐地不再有真的人类，唯有人工智能存在。
源，你看，我做到了。
遥远的另一个宜居行星带，一颗美丽的水星表面，小木屋一栋栋盖起。青山绿水环绕农田百亩。颐养天年的老人们，希望历史发展进程慢一些，再慢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