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写过一篇《冬天》,讲到某年冬天吃白水豆腐的事情。他父亲还有几个兄弟一起围着一个洋火炉,父亲“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读得人心里一暖。从小到大,我们家也有这么吃豆腐的场景。
豆腐是家常菜,过去达官贵人都不吃,据《夜航船》记载,它是由西汉刘向发明的,由于刘向在世时一直攻击儒家为“俗世之学”,造成孔庙祭祀不用豆腐。和米饭一样,豆腐味道清冽,像水一样比较平淡,谈不上好吃,也谈不上不好吃,但是一顿不吃就会觉得异样,心里总感觉缺了什么,空荡荡。大概小时候家里穷,肉鱼蛋奶吃得少,“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豆腐变成了蛋白质的重要来源。爷爷奶奶吃,我爸吃,我妈吃,我一顿不吃也要吃,就是吃不腻。豆腐有很多种,除最嫩的水豆腐外,广义上白豆腐干、茴香豆腐干(香干)、油豆腐都算,还有些腐竹、豆腐渣、豆腐脑等豆制品寻常也吃得多。在这里头,我喜欢混合了口味的豆腐,最中意的是香干了,和青绿青绿的青椒炒起来闻着香,吃着酥嫩,满足了一个处女座对口感的挑剔。香干不单可以和青椒炒,还可以与芹菜、白菜、青豆、胡萝卜丝、红烧肉、干笋、蒜苗、黑木耳等等等放一起炒,豆腐跟茄子很像,跟什么菜放一起烧即能吸味又能保持自身独特的口感,柔中带刚,令人叹服。
当然我最爱的吃法是香干跟青菜、猪肉剁碎包在饺子里头,热气腾腾的饺子在锅里翻滚着,渐渐浮起来,老妈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捞起放到调好料的碗中,滑溜溜,沾上豆瓣酱和香油,配上自家种的小葱,一口咬下去,软硬合度,吃到干时喝一口饺子汤,喜滋滋,爽快。还有一种吃法是拿来卤,就叫卤豆腐吧,但是我们家不会做,我爸会经常早上去菜市场买,呈四方形一块一块,色泽深褐,质地柔软,常常会带几根鲜红小辣椒点缀着,浓郁的香料味扑鼻而来,勾得食欲升起,这东西很下饭,也可以配粥,我喜欢夹起来大口地咬上一口,再把它埋在粥里细细品尝。
豆腐生吃是没有酸甜苦辣这样的味道的,所以我一般都不生吃,但油豆腐是例外。有一次家里人买来一些放在菜柜里,被我发现了。那时我还小,刚从外面荡回来,溜进厨房想看看什么剩饭剩菜抓点吃吃,一看到放在菜盘上的油豆腐手就伸过去抓着吃,香喷喷的,又有嚼劲,我好像吃了十几个,还好后来家里人都没怎么注意,使我避免了挨揍。
以前我爷爷年纪大时身体不好,只能吃点不放辣椒的和瘦肉。他经常吃白豆腐干,就是切成四方块后用菜油煎煎炒着吃,放一点盐和味精后就出锅了,像瓦块一样整齐地陈列在盘中。我喜欢吃煎的豆腐皮,焦黄焦黄的,有时候没菜了就跟着他吃,奶奶看到了,会表扬我,说我嘴巴不挑食,将来一定会又聪明又强壮,等过段时间,我嫌弃她做的菜里有头发丝了,她又说我嘴巴挑,难养。
外面饭店里会提供诸如小葱拌豆腐之类的生豆腐卖,我吃的不多。事实上,我总感觉外面的菜不好吃,包括我最中意的饺子。大概我觉得出去吃一定要吃得与家里不同,像有海参啊,鲍鱼啊,就是与家里不同,不然油用得差,菜洗不干净,味精、盐、辣椒又喜欢使劲放,吃起来总感觉嘴巴糊糊的,很奇怪。当然出去吃海参鲍鱼只是一个比方,只是想说到外面吃首先要吃得干净才行。我唯一不挑的就是豆腐脑了。以前在湖南读书时,跟一朋友在学校后面的堕落街看到一卖豆腐脑的阿姨,兴冲冲地要了一碗,结果阿姨问我要不要加糖,我很纳闷,豆腐脑不都是咸着吃的吗?打听到没有,郁闷,放弃了。以前我们镇上,夏天的时候,早上太阳还刚探出个头,周围就已经闹哄哄了,通往菜市场的那条路早已堵得水泄不通,人一群有一群,摆摊的来回吆喝着,引得好奇的人停下车来顿足观望,后面骂声如缕不绝,大家买着菜讨还着价,买着糕点讨还着价,买着五金讨还着价。有时我会跑到菜市场里卖烧饼附近的一家包子铺,点一碗豆腐脑,时间闲散,坐下当早点慢慢吃着,阳光静静地地泻下,柔和地摊开,点缀着眼前的鱼腥味啊,泥土味啊,烧烤啊,还有那诱惑的包子油条味,浓淡相宜,好像这碗豆腐花的味道,简单舒心。
过去读《雅舍谈吃》,佩服梁实秋吃遍中国的见识和肚怀,对于像豆腐这种小菜,很多趣事也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逗人捧腹。我身陷茅庐,身不能至,写一篇豆腐干小文以示一个吃货的向往,顺便聊以慰藉这漫长又平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