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梦中公园主题九则

(有感于自己即将出去旅游,做攻略时,却发现所有的地方的主题公园都是一样的,游客们都坐着车,走过了很长的路,然后排长队等待,最后在一声声尖叫中结束这种肾上腺高度分泌的过程。一起张着嘴,一起呼喊着,然后一起陷入疲劳和情绪低落。这让我感到厌倦。这种感觉不仅我一个人有,很多作者都曾经描述过,我记得卡夫夫在他的一篇游记里也写过。我们周游世界的打开方式,可能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我并不反对旅游,但在旅游中更应该关心的是我们荒废的心灵。)

我们是一群彼此不相识的人,我们一起躺下,一起睡去。

在梦里,我进入了一个公园,这是有九个主题的公园。

第一个主题叫做沉睡。走进去,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教室,大到黑板与第一排课桌之间需要坐火车,教室里灯光昏暗。我是和一群哥伦比亚的留学生一起走进这个教室的,他们足有三五十人,快乐地奔向下面的课桌,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板前面,我孤独地讲着课。教室里的音效很好,但我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到。由于距离远,我和他们之间笼着一层淡灰色的雾气,隐约间,我似乎看到他们趴在课桌上沉睡。

“从来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一个叫埃斯科瓦尔的女学生走到讲桌前,我看到她的脸在发光,就像是那种刚刚睡了美容觉的样子。

“你做梦了吗?”

“是的,梦到了你上课的样子,你在大声地讲着,我却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

“我其实什么都没讲,我也不过是在做梦罢了。”

第二个主题叫做失落。其实仅仅是一大片有水的丛林,树上挂着很多爬藤植物,细细的灰绿色叶子和茎垂落下来,在微风中飘着,上面挂着数不清的小小花苞。丛林深处似乎有人在唱歌,就是爱尔兰式的清唱剧,像是在讲述着人类的历史,路边有几个小贩,卖着飘香的煮玉米。有人来买,小贩就会在玉米上浇上一层浓浓的起司酱,然后放在一个纸制的托盘里递过来,那群哥伦比亚人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吃,纷纷走过去买。钱不够的就几个人买一支,凑上去你咬一口,我咬一口,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里并没有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但没有人离开。”另一个叫伊莎贝尔的女孩告诉我,她的胸部很丰满,因此上面滴落的起司酱格外显眼。

“是啊,” 伊安可能是她的男朋友,凑过头来帮腔,“总觉得这里下一秒钟会出现什么精彩的东西。”

“比如?”我问道。

“比如这些花苞会突然绽放成为花朵,或者那些唱歌的人会现身出来。”

“那你们愿意在这里等待吗?”

“是的。我们可以一直等下去。”

那几个卖玉米的小贩已经在收拾摊子了。

第三个主题叫无我。是一个办公室,就是我们熟悉的那种老式的办公室。带有各种各样隔断的办公桌和靠墙放置的灰色文件柜,盛满了牛皮纸档案袋。里面有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在走来走去。

看到我们一行人进来,那些穿着制服的人整齐划一地走上前来。我看到他们没有脸,只有脸上的一些突起标志着眼睛鼻子和嘴应该有的位置。

他们为我们每人送上一叠厚厚的表格和一支笔,示意我们坐在办公桌前。然后递上一块倒计时的码表,上面的时间记录是一个小时。

打开表格,发现就是那种一生填了不计其数遍的个人情况调查表,我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填下去。屋里面一片寂静,只听到写字的沙沙声和码表的卡卡声。

终于,我们填完了表,按停了码表,安静地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一个无脸的人拿起我的表格,认真地看着每一个空,有时会把表递还给我,他用手指着纸上的空格,上面就会出现那个空的标准格式,我于是修改。又过了几分钟,他看完了表格,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把表格拿在手里,像个魔术师一样团起来。当他的手再次打开时,我看到了一枚黑色的徽章,上面用白色写着:“你人生最后一张表格。”

他郑重地把徽章别在我的胸前,然后从码表中抽出一张纸条,递到我手里。纸条上写着:“返还一生填表共用时744小时32分钟45秒。”

无脸人为我递上一面镜子,然后按动了码表上的一个按钮,码表飞速地倒转起来……

我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开始变得年轻,皱纹和白发都减少了,我想那仅仅是一种心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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