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豆正在上班,刚完成了手头的一项任务,心满意足地合上笔记本,准备去趟洗手间。(对了,忘了介绍,王三豆有个习惯,当他有紧急、且内心抗拒的工作任务时,他喜欢憋着尿来做,以此逼迫自己及时行动。)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心中有种失落感,如果要想进一步描述这种感觉,仿佛是有什么东西从心中剥离了,又好像是脑袋上刚刚吃了一棍,但还没晕倒的状态。
他赶忙重新打开笔记本,看了一眼TO-DO-LIST,确认并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任务,他的心才又放了下来。他继续想,最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了,但在脑中搜寻一番后,也一无所获。他这才踏实地往厕所走去,但那种失落感并没有消失。在去厕所的路上他心想:这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如此强烈,是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看到了一个奇妙的画面 —— 地球绕着太阳转,转着转着,突然丢失了引力,顺着公转轨迹的切线方向径直飞了出去。
每当感到这种莫名的悲伤时,若他恰好一人独处,便能顺理成章地哭一顿。他无法洞悉这悲伤的原因,只好用哭来排解。但当他周围有其他人时,就无法做出如此离奇的举动,他仍要保持正常,但因为心中遭到这一“重锤”,敏锐之人或许能发现他眉目之间的心不在焉。
此刻他正在上班,便只能继续忍着。利用等待小便排尽的10秒钟(或许没那么长),他瞄到手机里的一句话:“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根本未曾出生。” 这句话让他很难再绷住了,他提好裤子,慌忙擦掉了一滴眼泪,直愣愣地出了洗手间,手也忘了洗。
他哭完又笑,问:你这个人也够有意思的,至于吗?生活到底把你怎么着了?答:别问了,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玩剖析心理的游戏了。
王三豆喜欢玩心理分析的游戏,对象主要是自己,有时候甚至残忍无情。比如,每当他心情郁闷之时,他很少想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他只关心“那个人”为什么会郁闷,当他找到真凶时,他的嘴角便会心满意足地上扬,可他总是忘了还有个人在地上趴着没起来。
“双向障碍,精神分裂,就是这么来的吧!一个人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亢奋,另一个抑郁,他们俩永远在远处互相观望,从来不靠近,每个人都想代表全部。” 想到这他又得意地笑了。
他继续想到自己的状态:“那种感觉就像,有一个人在马路上摔倒了,一群人过来围观,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当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满意地离开。那个摔倒的人仍趴在地上,他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遗弃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突然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止战之殇》“她却慢慢习惯放弃了抵抗”,“而她却微笑着不知道慌张”这两句词时,便总会控制不住悲伤。因为他的心里就住着这么样一个人,或者是“半个人”,已经放弃了抵抗。
变态的是,这种自我分析虽然很无情,但很有快感,仿佛是控制不住的发生。“因为大脑!” 他想 “这玩意活动起来太省力了,一秒钟之内,思维就能飘到宇宙边界再回来。所以它总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可以干,它总是不满足,然后它就来掺和那些本来不需要它介入的事情,以此释放精力。”
“如果大脑是一个人,就应该建议他,多动动下肢,没事儿走两步,要不然他总不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
正如他上班时自言自语,他今天不想再用脑分析了。下班后,他决定陪着这颗“悲伤”的心到处走走。
下了班车,到了家门口之后,他找了辆共享单车一路向北骑,大约五公里之后,下车,锁车,然后徒步往回走。这多少有点像开着车去郊外遗弃狗的桥段,无论多遥远,狗都能自己找回家门。他边暗笑,便又忍不住寻找“扔狗”和他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共性,但很快打住了,说好了今天不再用大脑。
这时他抬头,看到月亮正挂在回家之路的正上方,他往前走一步,月亮就往后退一步。
“月亮啊月亮,你多么幸福!你每天都能看到地球,却又不用靠近。”
“当行星靠近恒星,到达洛希极限时,就会开始被撕裂,根本不会等到接触的那一刻”
“所有人际关系的痛苦,都来自于人类不会控制距离,人们总想互相靠近,但足够近之后就会不自觉地用能量来较量,能量强的一方融化能量弱的一方”
“有的人乐于被客体融化,或者去融化别的客体,他们就是E人。 I人正相反,他们的目的是保全自己,所以当感觉到自己有被融化的风险时,就会情不自禁得逃离”
“哦,MBTI……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分析了”
不过他好像忽然想通了自己为什么那天看到“地球脱离太阳”这个似梦非梦的画面,那是他对于生命的幻想,他想摆脱他的太阳,虽然他不知道他的太阳代表着什么。同时这对他也是一种警示,脱离禁锢之后便会只身一人潜入无尽的幽暗,或者更差的结果——立即粉身碎骨。
他想,“我的心总在蠢蠢欲动,好像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回荡,那个声音总在问我: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今天的晚饭真好吃,然后呢?这里的风景好美,然后呢?发工资了,然后呢?可以去买个包了,然后呢?”
他的精力主要用来应付脑中的这个问题,所以他跟别人交往时便总显得心不在焉。这或许这也是他总是看起来什么也没干,但又显得很累的原因。
当他败下阵来,说“我也不知道然后有什么”的时候,他就会悲伤不已。
“不如这样来想” 他继续念叨,“宇宙到底是有限还是无限的。我支持无限,或者说,我只敢设想无限。因为如果它是有限的,它的边界之外又是什么,我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在无限的追问之下,所有的问题都没有最终的答案。世上唯一的智慧就是:别问了,那对你自己不好。”
“没有人愿意纠正一个自以为是的成年人,尤其是他内心深处的习惯。或者说,没有人有这个能力,因为每个人的精力都疲于应付回答自己心里的问题。”
他做出结论:只有一种东西最适合用在成年人身上,也对他们最好,就是一根绳子——一种来自外部的强制力量,只有它能中断这无穷追问。
“一个悲观消极之人,是否该去看心理医生,或者吃点药?这对他有好处,把体内有病的自己杀死,然后开始好好生活,那样就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悲伤了罢。”
“但那之后是谁在生活?还是我认识的自己吗?”
“或许是遗弃”,他又想到了扔狗的事 “我身体里有一部分,连我自己也想扔掉”。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家门口的菜市场,这似乎将他从白日梦中拯救了出来。“您好,给我拿一个鸡腿” 他对着窗里叫道,现实那根绳子开始拉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