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之绝唱 向山园 --
这天,天空中日光乍现,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孤山已飘雪两天两夜,林木亭台全部披上了一层冰晶洁白,远远望去,雪雾晨光之间,湖畔一隅的孤山好似琼台仙境,飘渺而梦幻。
就在这寒风萧瑟之中,凇雾琼台之上,孤山的梅林傲雪怒放,开成了一片艳绝尘世的香雪海,其间迷离辗转,灵秀清雅,玉质含芳,若不是琼台仙境,尘世实难得一见。
林逋的茅舍就在这琼台梅海之间。每到这时节,常有友人不远千里到访。有客到来,门童便会放飞白鹤,在外游历的林逋见到鹤舞,不多久就会驾舟归来。
湖山飞雪,鹤舞茫原,一粒行舟翩然于山水云雾之间,世间最妙的水墨丹青莫过于此了。明代书画鉴藏家汪珂玉曾这样评价西湖的雪景:西湖之胜,晴湖莫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能真正领略西湖山水之趣者,尘世有几人哉?
无疑,林逋是最知西湖雪景之胜的其中一人,连同徘徊于湖山之间的他自己,也成为了西湖雪景图画中的一抹颜色。他位于孤山的茅舍内,此时常伴以文友交流往来,赏梅烹茶,吟诗作画,俨然如孤山的另一处风雅之地。友人们往往尽日言欢,直至夜深方才散去。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诗到倾心处,林逋的一首《山园小梅》,被后世推崇为千古咏梅绝唱。许多人认为,若非日日徘徊梅间,爱梅若妻,襟怀高洁,断不会把梅写成如此超凡脱俗、俏丽可人。
林逋是爱梅的。在他的心目中,唯有梅之风骨与他的性情最为相似,它们傲雪凌霜,冰清玉洁,那些开在山野的梅花与他是一体的,梅即是他的灵魂。孤山梅雪间,“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山野即是魂归处,何需檀板鼓动,金樽交错!
在另一首词《霜天晓角》中,他动情地吟道: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昨日夜里梅花不畏严寒,斗雪披霜开放,悠扬清越的笛声徐徐咏梅而来,连树梢头的月亮都在摇动了。
范仲淹、梅尧臣等当时的才俊,敬慕其才学品格,不远千里前来拜访,交流心得,诗文唱和。范仲淹写诗盛赞林逋道:风俗因君厚,文章至老淳。另一位称得上林逋最知己的好友是苏轼,不过,遗憾的是,苏东坡出生时,林逋早已故去,两位应是纯粹的隔世神交了。
一次,苏东坡与一班文友在扬州聚会,其间提到林逋的《山园小梅》一诗,一位文友开玩笑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虽说有名,但用来咏杏或桃李,也未尝不可。苏东坡听后,回道:可则可,但恐其不敢承当此句。
-- 孤山不孤 君心孤 --
孤山原是西湖中的一座小岛,其景胜早在唐代就已名闻遐迩。这里虽山势不高,却是观赏西湖景色的绝佳之地。诗人白居易有诗云: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从孤山寺的北面到贾公亭的西面,湖面春水刚好与堤岸相平,白云低垂,远远望去,同澄静的湖面连成美景一片。
而冬日雪晴之时的孤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湖青山黛,融为冰凝雪白一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霜天千里,琼枝莹水,相互映照,璀璨夺目,是为“孤山雪霁”。
孤山雪霁,恐怕是除了断桥残雪之外,西湖最让人沉醉的冬日记忆了。断桥不断,肝肠断;孤山不孤,君心孤。断桥是白娘子的断桥,而孤山,是林逋的孤山。
林逋性情好古,喜恬淡,通经史百家,而不趋荣利。自中年归隐孤山后,不妻不仕,称自己是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二十年不曾足及城市,终日以诗书山野为伴。
林逋不仅诗好,书法画作也堪称绝品。陆游曾评价说: 君复(林逋字)书法,高胜绝人,予每见之,方病不药而愈,方饥不食而饱。又有书评者称林逋书法为“伤瘦”,其行草瘦挺刚劲,字距极宽,给人清幽淡雅之感。这种萧疏而空灵的笔法,像他诗中的梅花一样耐人寻味。
不过,林逋有个怪癖,无论诗画,作完就丢弃,从不留存。曾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留下来传于后世呢?林逋回说:不欲以诗名钓誉一时。一些仰慕他诗文的有心人,便偷偷地记下来,这才有了后世所传的林逋诗作300余首。
宋代崇尚文士。宋真宗听说了林逋的名声,差杭州知州来孤山专程探望,并诏告府县多加照顾,林逋虽然对此心存感激,但并不对外人讲起。
他常常一袭布衣,驾小舟,出入古刹,探访高僧,于深山翠竹之间,赏古琴深韵,溪水流长。宋真宗和宋仁宗两位皇帝赞其美名,多次邀他出仕,均被婉拒。后宋仁宗听闻林逋去世,哀婉叹息,赐谥号“和靖先生”。
相传,林逋去世时,相伴多年的白鹤在他的墓前悲鸣而死,一时成为奇事佳话。人们将白鹤安葬于他的墓旁,称为“鹤冢”。
南宋时,皇室南渡杭州,在孤山兴建皇家寺庙,将山上原有的宅田墓地等全部迁出,唯独留下了林逋的坟墓。后南宋灭亡,有贼人以为林逋是当时的名士,定有不少珍宝随葬,遂起了盗墓之心,便趁着夜深人静,一伙人掘开了墓穴。可令他们失望的是,坟墓之中,陪葬的只有一只端砚和一支玉簪。
元代时,人们为纪念这位史上少有的隐士,在孤山东北麓修建放鹤亭,并在林逋的墓地周围补植梅林,使他的故地梅开不断。清朝时,康熙皇帝南巡至此,摹明代书法家董其昌的手迹,在亭内立了《舞鹤赋》的行书刻石。后“梅林归鹤”被推为清时“西湖十八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