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鲁西南农村,太阳一准的毒辣。上午11点光景已过,火辣辣的太阳公公就把土里刨食的人们往家里赶。庄稼蔫了,柳条蔫了,刚刚套种返青的棉花苗还没有罩严土垄,整个大地反射着太阳的光,白花花的直晃人的眼睛。人们没有辙,只好遵命撤出田间,回到村头。
那块浅浅的小池塘早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一群群光屁股小孩油光溜滑的小身体在浑浊的水里像泥鳅似的,扎猛子、打水仗、滑滑梯,一身泥水,满脸欢笑。刚从地里回来的大人们,也通常会在池塘边上成排成行的柳树、榆树下,就地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池塘里那群猴崽子们,脸上荡着笑意。摸出曳在腰带下的旱烟袋子,耍了半辈子锄把的结满老茧的大手握着烟杆,上下灵活的翻腾了几下,已被熏得半黄的烟窝里已经满满地装满了金黄的烟叶。一只手熟练地从烟袋子摸出火柴,另一只手握着烟窝,一面缓慢的把烟嘴含到嘴里,一面用大拇指把烟窝里的烟丝稍微用力压实,这时候还不忘咧着胡子拉碴的嘴笑几下。“哧”,火柴优雅的点燃了,“吧嗒吧嗒”后,嘴角冒出几股烟圈,一阵淡淡的火柴特有的硫磺味道飘散后,空气中便有浓郁的烟草味道弥散开去,弥散开去,飘过水面,飘向天际,伴着那蒸腾的水汽,还有那快乐的笑声。。。。。。
但是这些难得的休闲和快乐并不属于我的母亲,因为家里还有圈养着猪羊,那好几张嘴和好几双望之欲穿的眼在巴巴地等着呢。母亲从田里回家后,通常会放下农具,喝口水,或者如果来不及就拿上一两个自家地里产的半生不熟的甜瓜,简单冲洗一下,跨上“粪头”(我们鲁西南农村一种籐编的农具,可以挎在肩上,底部抵在人的臀部,通常用来盛草或柴火),边走边啃着,再次投身到那火辣辣的毫无遮掩的太阳地里,去为那些嘴,或者更确切地说,我的那些学费和生活费,去割草。。。农村的人望天吃饭,靠地刨食,他们似乎都有着一条简单的信条:人不愧天,天不难人;人不亏地,地不负人。所以家家田里剜了又剜,刨了又刨,别说是苗间,就是田埂上都少有杂草。母亲通常顶着毒辣的日头跑很远的路费很长的时间才勉强收集到够用的青草。记得有一个暑假的中午,从田里干完活回来,我躺在床上睡了会午觉,忽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密集的响亮的猪羊的叫声,农村里生活过的人都知道,那是饥肠辘辘的畜生们看到主人,更确切地说是,是背着它们吃食的主人时才发出的热切和期盼的声音。我抬头迎着声浪的方向望去,那一幕便永远的刻在我的脑海里,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一幕:母亲吃力的背着满满的一“粪头”青草从院门外进来,瘦弱的身躯努力的向前屈着,头压的很低,脖子上挂有一条半旧的毛巾已经完全湿透,粗粗的“粪头”挎柄深深地陷进她瘦弱的肩膀里。听到猪羊的叫声,母亲抬起了一下低垂的头,黑红的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短短的头发也湿透了,一缕一缕的贴在前额上,发梢上的汗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爱珍珠,但却深深地灼伤了我的眼睛,刺痛了我的心。。。
回头数数,已经是二十多年啦。时间过得真快,父母也老得太快。人世间最无奈的是,总觉得有些事还有很多很多明天或下一次再去做,但等过后才发现,老天爷给人留下的也就只有一个时间的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