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秋坐在兰海文的自行车后座,心里有些忐忑。从机关大院到木材厂诊所步行大概需要半个小时,途经东郊安置点,其实回东郊是比较近便的,附近居民有个感冒发热的症状大都选择到木材厂的诊所就医。
离开大院,小镇的灯光越来越暗淡稀少,黑夜愈显凝重,祝小秋下意识地抓紧兰海文的衣角,像掉进了浩瀚无垠的宇宙里,身边星河点点,遥远又凄凉。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犹历历在目,祝小秋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闭上双眼按住胸口试图平静下来。
“到了。”兰海文刹住车,扭头瞥见瑟缩的祝小秋,心里一惊:“小秋,你没事吧?”“没……事。”祝小秋一边嗫嗫地应道一边挺起腰身向四周探去,对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三年前出于好奇和同学来过一次,显然这里的基础设施变了样。
祝小秋跳下车左顾右盼,“在那呢。”兰海文抬手指向一栋三层高的楼,一楼的灯光还亮着,炽白的光冲淡了脚下的暮色。
“海文哥,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回东郊过夜。”祝小秋显然不好意思,兰海文虽然有些诧异,却正色道:“我把你送到门口,确定你找的人在里面再走不迟。”
他们一起来到诊所门前,祝小秋向里张望,一个颀长的身影跳入眼睑,兰海文沿着她的视线望去,白色的涂墙里坐着一个高大俊逸的男孩,他穿着一套蓝色的夏季工作服,疲惫苍白的面容难掩他青春洋溢的气息。
陈君山正软趴趴地靠在一张木椅里,一边打电话一边输液,室内就他一个病人。“就是他了。”祝小秋胸有成竹地说,搞得兰海文以为他们是初次见面,祝之进电话里可什么都没说,只要求他把小秋送到木材厂诊所。兰海文看着男孩,心里想难道小秋已经有个被父母承认的男朋友?但他们见面的方式未免有点奇怪。
待祝小秋蹑手蹑脚地出现在陈君山的面前时,兰海文的声音又尾随而来:“你,骑车来了吗?还有你到家记得打电话。”两个人被这记嗓子吓得一怔,陈君山看清了门前路人甲的手势,随即点点头。祝小秋打个明白的手势,兰海文这才坚定地迈开步子没入夜色中。
祝小秋没有搭理陈君山,而是走进医护室,听到脚步声,独自坐在角落里埋头打字的青年医生抬眼看她,平淡地问:“什么事?”“外面那个男孩的医药费付了吗?”“付了。”祝小秋盯着医生,狐疑地问:“他生了什么病?”“你自己问他吧。”青年医生低头继续敲键盘,好像这个女孩从未出现过,说不出是职业病还是人性使然,这让祝小秋觉得医生和黑夜一样没有温度。
看来是兰海盛虚张声势,眼前的陈君山能坐能动还能说,除了脸色不好之外,完全看不出异样。祝小秋想到这,一言不发地坐到隔壁的空櫈上,两个人间隔两米远。
“果果乖,现在闭上眼睛睡觉,明晚再给你继续讲彼得兔的故事……不能看电视……一会哥哥就回家了……”陈君山仰头看向吊瓶,嘴里又哄道,祝小秋第一次听到往年惜字如金的学霸说了这么多话,而且还很温柔。过了不知多久,陈君山终于放下手里的小灵通,他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
这让端坐着的祝小秋错愕不已,她即刻站起身又朝医护室走去,也许是心火旺,她显得理直气壮了些,声量也高了几度。“我是外面那个男生的同学,他还有几瓶水要挂?”“还有一瓶。”“可以换瓶了。”
月光皎洁,夜色覆盖大地,山野树林更显狰狞。祝小秋安静地坐在陈君山的自行车后座上,他们沿着一条蜿蜒的公路缓缓地骑行,奔向灯火阑珊处。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了几声乌鸦的叫声,似有似无,打破了这片寂静。
祝小秋手里一紧,她的脸几乎贴着他的后背,“你怕黑还是怕我?”“别说话。”“再不说话,我就被你勒死了。”陈君山的前襟已经成功抵达喉结处,被身后的那股力量越扯越紧,他只好刹车同时两脚并用平衡车身,他挠痒似的忙活了一圈,然后对身后的祝小秋低声说:“抓这个。”
祝小秋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冰凉的大手附在她的手背上,并把它放进一个陌生的地方。祝小秋猛地睁开眼睛,借着月光和生硬的触感,她才发现这是一条拦在他腰间的皮带,他把它系在衣服外围,给她腾出了一只手的活动空间。
祝小秋简直惊讶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这是给她临时做了一个扶手,皮带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她决定装聋作哑,此刻语言比月色还要苍白无力。
陈君山把祝小秋送到东郊的家门口,他跟着她上楼看着她掏出钥匙并关上家门才转身离开。这一路上,祝小秋忙着兵荒马乱,她甚至忘了问他生了什么病,那一身工作服是什么行头,他最近在忙什么。他也没问她任何问题,他们之间连一句客套多余的话都没有,她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反而让他看到她脆弱胆怯的一面。
祝小秋打开客厅的灯,仿佛从黑暗穿越到了光明,她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他们真的认识吗?祝小秋不敢久站,深怕惊扰了莫盈,又不得不惊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