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板的老板娘
我一遍用抹布擦拭青黑色的方桌,不时偷偷啜一口温好的酒。门外冷风呼作,又让我想起了之前在荒漠中行进时凛冽的寒风割裂我的身体,在我体内肆意流窜的情形。那时我饥肠辘辘,几乎失去站立的力气,精疲力竭的我忍不住倒下,四肢的麻木向灵魂深处弥漫。我躺在地上,把整个脸部全部埋进沙子,似乎这样能够暖和一点,但当时我已然失去所有知觉了,只有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身体,为能够多活一秒作出努力。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大概是挣扎于存在与消失的边缘,只等内心的自己放弃,说一句算了,倒下吧。我便死去。
我是老板捡回来的。
老板是进购新酒的归途中捡到我的,用他的话来说,好像每次去买酒的途中都能捡到一点小东西,有一次是一只受伤的兔子,老板很热心的帮它包扎了伤口,养在自家的院子里。兔子长得很快,也越长越可爱,可老板娘只看中前者,于是在两个月后老板和老板娘的第一次初见3000天纪念日上,饭桌上多了一盘干煸兔丁。
我说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
老板说还是该感谢老天吧,总归多活了那么些天,在给它送终的那段日子里,亏得我每天上山给它打野菜,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说虽然辛苦,但这正是你的目的吧。
老板面有愧色,但仍然狡辩到,胡说!我当初养它的时候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比如到底是干煸还是做一个兔肉火锅,我根本就没有决定好。
我若有所思的问道,那好吃吗?
老板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向远方,似在回味又追忆,我觉得吧味道不是太好,做成兔肉火锅还能暖暖身子,不过她坚持干煸好吃你也懂得,男人嘛就应该尊重女人的意见,我就随她去。咦你别说其实现在想来味道还行,就是应该多放点辣椒。
我忽然觉得无聊,也不是感叹那个兔子的命运,毕竟世道也无常,你现在做的跟你想达成的成果总有出入。我觉得无聊的是人既然口口声声说不忘初心,为何又能随着事态的发展去迎合,改变。是因为改变世界太难,还是因为被世界改变太简单了呢?我不能理解改变和被改变是一对反义词,正如当年佛祖割肉喂鹰的时候,如果鹰吃掉了佛祖的肉,但仍对佛祖说我现在吃掉了你的肉因此可以长生,但我仍然有吃肉的欲望,在你走后我仍旧会吃更多的肉,而且因为你的缘故我可以活的更久,所以更多的生灵会被我杀死,因为你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佛祖大概有两种做法,要么呜呼哀哉,心想是我造的孽,然后无可奈何的走开,要么割下更多的肉填饱鹰的肚子,期望它能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给虫一讲过这个故事,虫一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要是我,我会一刀杀死那只鹰,以防我走后它会屠杀更多的生灵。还有,那只鹰实在太欠,它要是真的在我面前我想我会先伸出拳头跟他打一架。
我说但这会违背你不杀生的原则。
三五说,以一条生命换取无数条生命我想是值得的,再说我又不是佛祖,不需要照顾众生,人一辈子只要坚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虽然不能成为圣人,但想变成一个世俗的成功的人应该很简单吧。
我说不排除你对那只鹰有偏见的原因?
三五说,不排除,那只鹰说话真欠。
二)
不管怎么说,我就在老板酒馆里成了伙计,老板娘说我得偿还老板救我时的药钱。还有误工费。大概是想到了那只兔子的结局,不由得暗自伤感,心想别用我的身体偿也罢了。期间老板问过我的身世,我说其实我是一只狐狸,被猎人追杀到沙漠。你说兔子挂掉的时候我还哭过呢你忘啦?老板没有追问,大概是他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秘密,就跟隔壁老王背着他老婆出去喝花酒,他老婆背着他跟甲乙丙丁鬼混一样。有的秘密生来就应该一个人承受才对,全都说出来总会有人受伤。
我想他这个想法大概是从他藏私房钱的时候领悟的。他对我的假装不知情大概也是希望他老婆也能够像他这样假装不知情吧。
就这样,我从一个浑浑噩噩的时光跳转到另一个浑浑噩噩的时光,唯一的改变是我不必再担心我哪天会饿死在街头。我也觉得我认为的浑浑噩噩是因为没有方向,你在时间轴不停地跳动,却因为没有目标而无限期的逼近什么,与此同时你对你正在逼近的东西一无所知,仅此而已。
我料想所有的结果都将于第二日凸显,在明日天光重现的那一刻,阳光点亮了白昼,苜蓿花琼紫了绿洲。
可我悲哀的发现每天我睁眼后我所知的世界依旧没有改变,太阳依旧从西墙照到东墙,东厢的青苔逐渐蔓延到西厢。老板娘依旧每天端着木盆去门前的小溪边浣衣,老板坐在门前边和小酒边看老板娘浣衣。
仅此而已。
三)
天黑又至,老街的雾气还没有散尽,斜插在屋檐的旌旗潜隐在墨色里,衬着堂前朱红色的烛火,微微攒动,随风飘扬的样子好像悄悄穿行在夜里的打更人。我收拾完最后一桌客人走后留下的饭菜,又遵从老板的指示开始清点今天的账钱。风肆意向屋里灌进来,木质墙板上的旧日历沙沙作响。我裹紧身上的粗布衣,急匆匆的跑到堂前,准备关上店门,就此打烊。
夜已深了,原本热闹的大街如今也变得萧条不堪。我往门外探出头,再次确保没有客人前来登记住房,却突然听到空气中除了冷风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铃铛声响,我循着那声望去,遥遥的青石板路在薄雾的缭绕下似乎望不见尽头。我仔细的观察,终于在很远处发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那微光越来越近,铃铛声也渐渐由缥缈变得空灵。
那铃声终于走近了。源头就挂在一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马儿颈上,马背上拖着个同样很瘦弱的姑娘。我看见那姑娘身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布衣,头发全扎起来放在身后,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灯笼,我猜那是她身上最贵的物件。
那位姑娘忽然抬起了头,扬了扬空着的,被黑纱包裹着得好像在夜色中隐没的手。
小伙子,还有多余的房间吗?
我抬头说,姑娘你有。。。。。
三)
我还没说完最后一个钱字,那姑娘便浑身没有力气一样,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我心想出大事了,这人死哪不好非要死在我们店门前,要是传了出去这生意大概别想做了。于是我赶紧把老板叫了过来。
老板正在里屋因为前一天打牌输了十两银子被老板娘罚跪,听了我的话后转头望了望正在缝衣服的老板娘,但老板娘头也不抬,更没有张嘴的意向。他就立即大喝一声哎呀这可得了,传出去我们店里的金字招牌可就晚节不保了,陈晓来,牵着我的手,我们赶紧去查探一番。说完便利索地起身硬拉着我的手一溜烟的跑到前堂去了。
老板一边拉着我往店里走,一边说陈晓啊你今天帮了我大忙了,回头我给你加工钱啊,啊对了那客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也不知道呀,我还没出手呢,她就倒下了,指不定是碰瓷儿的呢,可能等我们过去估计她怕我们送官,自己就起来了。
老板自言自语,这年头越来越乱了啊,碰瓷都碰到家里来了。这样吧陈晓,以后你就早点打烊,少遭点晦气。
我正想又可以少点活计了,老板随后补了一句,自然今后你就少点工钱,多给我打半年的工,你说这是不是很合理呀。
我说,好像是的?
这个傻逼老板。
四)
等我们匆匆赶到客栈的时候,那姑娘还在地上躺着。我心想天这么冷姑娘就在地上一直躺着也太敬业了。但见老板拍了拍胸脯,说着别慌我是老炮儿,然后一个箭步小跑过去,张开双手便大声喊,姑娘欸大冷天的可别趴在地上啊,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说罢便蹲下身子,欲要把她扶起身来。我看出老板实际上是在搜她的身子,我在背后嘟囔,,老板你可别遭了别人的清白,以后人家相公知道了指不定提着菜刀来砍你。老板回过身反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大概心想到时他相公不来砍我,内人也指定会给我一刀的,便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放开那个女孩!让我来!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一个臀摆飘逸撞得老板老远。老板叹气你呀就是太年轻,也不想想万一人家相公真来砍你可怎么办。
我说,老板,除了一块卖相还不错的玉佩没别的了。要不我再搜搜?
老板赶忙摇头说,得了吧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明白。等明天我把这块玉佩拿去当铺瞧瞧,兴许能换二两酒钱,这年头,私房钱不好赚啊。我转过身,看着老板背着手哼着小曲离去的背影说,老板,这毕竟是别人的贴身之物,就这样给卖了怕是不合适吧。
老板头也不回只是扬扬手里玉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小子你这个道理都不懂的?今晚这姑娘你就随意安置一下吧,这年头,好人难当啊。
我心想老板心里想的是店里又多了一个免费劳工吧。
我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着门外的夜色大声喊道!老板!你说上次你救我时我身上的剑被别人偷了,你没看见我的剑那又怎么知道我有剑的啊?
夜幕里再无回音,只剩我的声音随风飘荡。
这孙子。
五)
我手里拽着从厨房拿来的冷馒头,蹲在地上思考怎样才能把它们放进女孩的胃。难不成参考评书里说的,用嘴?想着我连忙抽了自己自己一嘴巴子,太污。
我想要吃东西的话,好歹应该先把她弄醒,总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于是我去前台把今天剩下的茶水提了过来,嘴里含住一大口水,准备效仿天牢里狱卒刑讯逼供的手段,先把她弄醒再说。
兴许受点冷水刺激她就醒了。
都是从小说里学的。我像个卖力求偶的青蛙,嘴里含着水像是要喊醒疼晕过去的犯人,然后再来一发拷打。
咕噜一声响。我没想到太紧张竟把水给喝掉了。
我重新半跪在女孩身旁,虽然感觉姿势有点不雅但我向苍天发誓我那时绝对没有胡思乱想。姑娘啊我可是在救你的命啊,以后你还请记着给我买糖。我又含住一口水,接着把我的脸凑了过去。
我看到那姑娘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顿时一惊,难不成诈尸了?接着那张叫花子似的脸迷糊着睁开眼睛,我眼睁睁看着那一张脸由茫然转换成疑惑,紧接着又变脸般凝聚出一个惊恐至极的模样。我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尔后下体一阵剧痛,我便蜷在了地上。
我勒个去你这个死流氓!你他妈想干什么啊刚才!姑娘紧紧的护住自己的敏感部位,惊惶未定。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下体,欲哭无泪,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谁他妈听你解释啊!姑娘随手操起一根擀面杖甩向我的头。我来不及却总也来不及,恍惚间又听到姑娘的谩骂,然后失去了意识。
我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想了很多,现在想起类似于人之将死前的回光返照。
完了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这货不是饿晕过去的吗那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去他妈的放在柜台前的防盗擀面杖!
好像是我。
六)
被一阵声响吵醒,我感觉已至天明,尝试着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光线又搞得我头痛欲裂。我闭着伸手摸了摸头,感觉肿起了一个大包。我想起身,发现身体全使不上劲,于是索性继续躺在地上,听听旁边的人怎么讲。
你就说怎么办吧,公了还是私了。听起来是老板的声音,依旧那么刻薄,那么催人欲打。
小问题啦都没出血,大不了我给她赔礼道歉好了。是个陌生的声音,我想了想先前发生的事,应该就是那位姑娘了。
外观完好说不定里面五脏六腑都炸了也说不定呢,内伤你懂不懂。
我仍然躺在地上装死,心想老板你真觉得我有这么严重倒是赶紧送我去就医啊,这样光摆着讲道理是想我待会死了挟尸要价吗!
我觉得我在这件事中多少还有点发言权,刚想开口,左手掌又传来一阵剧痛,嘴中想说出来的“我觉得吧”就变成“我啊啊啊~~~”了。
身体倒是突然有力气了,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女孩拍了拍腿上的尘土,扬起头对老板说,你看我说没事吧。
我一瞬间被点燃了,大爷的这货也太不尊重人了,我猛地抬起右手大喝一声,姑娘你…….
女孩抬起头,略带挑衅的目光。我才发现她已经把脸洗净,原本流浪猫一样的脸回复了原本白皙光净的皮肤。她头扬的更高了,又握紧手里的擀面杖,像个打破花瓶还向管家顶嘴的小姐,嘴里叨叨着,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真的是花瓶先动的手。
你想怎样?她很是不安地说。风掠过的烛光荡漾在女孩的脸上,更像是旷野中摇曳到远方的花香。
我一下子就怂了,悬停住伸出的右手,一脸谄媚的说姑娘刚才我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你裤子上有点灰啊,要不要小的给你擦一擦?
女孩头低下瞅了瞅,随意拍打几下裤腿,说哦没什么的,出门在外嘛,总要沾上点灰尘。
我心想哇,连拍裤子的姿势都这么美。
你的头还好吗,她注意力集中到我的手上。
我这才意识到右手还扬在头顶上,手里还拽着个馒头。
好着呢!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我作随意状悄悄缩回右手,顺便咬了一口馒头。
我说,那个,馒头你能给我留一点吗?女孩突然很局促,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我说欸姑娘怎么能吃这种东西,而且都冷了。姑娘你等着啊,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面,你是想要吃青椒还是红椒啊。随即一路小跑到厨房。
姑娘在后面喊,我想吃鱼丸粗面!
我说木有鱼丸!
她说不会也没有粗面吧?
我说有的有的。姑娘叹了口气,那来碗牛肉粗面吧。
我说木有牛肉。
姑娘在身后几乎又要晕倒了,我回头满眼深情的望着她,顿生感慨,人生啊总是充满了惊喜。
女孩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对我招手,慢着!
我回过头说欸姑娘有何吩咐?
女孩小跑到我身边,伸出右手说,你好,我叫三五。
我左手蹭了蹭腰上的围裙,伸出去接住女孩的右手。你好,我叫陈晓。
三五满眼深情的望着我,我心砰砰的跳,难不成要告白的节奏?进展太快了吧,小说都没这样写的啊。
陈晓君,麻烦加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