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贼胚,只当我没有你这儿子,你滚!”父亲说完将酒盅往饭桌上一顿,站了起来。
“走就走。”我说完也将还未喝完的半汤碗烧酒往桌上一顿,抬腿就朝大门走去。
“你走了就别回来。”父亲气冲冲地走过来。
母亲一看情势不妙,生怕父子言语不对劲动起手来,急忙拦住父亲,说“啸天,我求你了。你要打就打我。”说完,母亲放声大哭。
“娘,你不要哭。”我回身将两手放在娘肩上,安慰道。接着我盯着父亲的眼睛说:“爹,我说过的话作数,你放心。”
父亲站在原地,不作声,似乎想听我的下文。
我高声道:第一,从今往后,我不会踏进陈家一步;第二,我结婚不会花你们一分钱;第三,我一定替你们养老送终。
说完,我转身甩门而去。
娘却追了出来,使劲拽着我的手,一边哭诉道:“细佬,天那么黑,街上又没有公共汽车了,你如何回城?”
“我走回去。”我大吼一声。可我面颊一热,就知道我那不争气的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
“要走也得明天一早走,今晚,娘不让你走。”娘的双手一下从我的身后将我的腰紧紧箍住。
我心头一软,也罢,那就明天走吧。
这事,发生在1990年的端午期间,我当时26岁。
那天下午我乘公交车下乡看父母,等到家的时候,父亲刚好引完水,正准备在承包的地里摊田。看到我,就让我回家拿把铁耙。
我应声回家后,却拿了一把钉耙去了。
父亲一看我拿错了家什,当时就厉声道:钉耙铁耙都分不清,吃的什么饭?
我窝了一股火,但在父亲面前又不敢发作,只得回去再换。
晚上喝酒时,父亲仍在不停地数落我的种种不是,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别人家孩子都四五岁了,你对象不知在哪里?念了大学还不如不念。”等等,等等。
其实,也难怪父亲。
我85年大学毕业,先做了一年的大学老师,然后自作主张,申请调到了一家进出口公司,接着又辗转到了一家企业,再后来竟然下放到了车间,且一呆将近四年。
八十年代的天之骄子,事业上居然越混越差,且到了适婚年纪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哪位父亲不心急火燎、失望透顶?
他是恨铁不成钢啊。
但,急能解决问题吗?
于是,年轻气盛的我与敬畏的父亲间就有了上述这次正面的交锋,当然,这也是我们父子一场中唯一的一次激烈冲突。
而,更重要的是,在我的记忆里,这是娘第一次为了护卫我这“末榔头”,挺身而出。
还记得吗,我本来就是“偷来的人生”。
当时娘生我时本来想将我直接掉粪坑里淹死的,是村上的一位婆婆,循着哭声而来,一看是带把的,才意外捡了一条性命。
当然,我也忘不了七八岁时不慎放跑大黑牛后的情景:娘居然拿一把丫枪追我并远远地掷中了我的脚后跟,害得我夜晚躲进了南面高土墩上的“干棵”丛中蜷缩了半宿。
还有无数次类似这样的经历,尽管错不一定在我,但无一例外地受到娘的训斥和打骂。
这不,我们兄弟姊妹如今相聚闲谈时,我小姐常含着眼泪说,晓辰小时候最可怜,吃娘的棒头最多。旁边的二姐则笑着说,没想到,还是他最孝顺啊,我们都不及这个小弟弟。
也是。
我承认,多灾多难的的童年,确实让我多了份敏感、脆弱和叛逆,却从未影响和改变我几乎是与身俱来的善良和悲悯。
因此,尽管我小时候不讨喜,尽管无数次吃过母亲的锅铲柄和“勒得子”(用中指曲成弓形,敲打脑门或额头,也称“脑刮子”或“毛栗子”),奇怪的是,我这一生,对娘从未有过丝毫怨恨。
因为,我深知娘这一生的不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