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人得到消息的速度非常快，宋元刚上班就被质问，“经理把两千万的项目给你了，是嘛？”
宋元呼气，“经理跟我提过一次。”
“你答应了？”
宋元定定看着他们：“我……”
宋元还没得说完，欧姐就走了进来，她的动作有些大，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宋元也停下来看了她。
欧姐似乎并非知道自己“打扰”到了他们。她从昨天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过，今天她的脸色还是很臭。等到经理进来之后，她就尾随经理进入了他的办公室。
欧姐一直是一个捍卫自己领地很要紧的人，只要谁碰触到她的领地，她就会像刺猬一样胡乱扎人，直到把这些人赶出自己的领地为止。在她的身上，宋元见到了从未有过的竞争。这种竞争是明面上铁铮铮地对抗着，而不是背地里弄一些小心机。
大概半小时之后，欧姐从经理的办公室出来，她的脸色还是不好。这个山里的两只老虎一直在撕咬，这一刻这一方还压着这一方，下一刻就会反过来碾压。谁都不会让谁，胜者为王败者寇。
中午，经理问宋元：“方案做得如何？”
宋元的心咯噔了一下，犹豫着说：“还好。”
经理深看了她一眼说：“时间不等人，可以参考他们的，但不要按部就班。”
“我知道了。”这种无形的压力压着她无力喘气。
一个方案做出来了才是自己的，别人的方案看得再多再熟练也是陌生。
在学生的时候，从来不觉得上课是一种福气，直到工作之后才会发现多年前的这些时光是多么让别人羡慕。有一次从幼儿园门口路过，看着操场里的孩子们蹦蹦跳跳会露出羡慕的眼神，曾几何时她也是校园中的一员，曾几何时她也是被大人羡慕的孩子，曾几何时她也是追随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就像围城，孩子看着飞驰而过的大人露出羡慕，大人看着奔跑自在的孩子露出感慨，一方想要进去，一方想要出来，虽然形容得不是很恰当，但这些都是两种不能融合体会的心理。
“宋……君。”回家的路上，她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身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宋元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你是宋君么？”她继续问。
宋元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女人看到她露出迷茫的眼神，指着自己说：“我是江梦雪，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是同班同学。”
宋元微微一笑：“不好意思，你可能认错人了。”
女人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挠挠头：“是嘛，那不好意思。”
宋元点头：“没关系。”宋元离开了，女人还在原地，喃喃自语：“明明很像啊。”
宋元露出苦涩的笑容，多年了，那个名字几乎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如今却又那么轻易的被人提起。这个世界是那么小，她从南方到了北方，从一个熟悉的领域到不熟悉的领域花费了她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呀。
回到家，宋元还是如昨天那般把电脑打开，这次还附加打开一个文档，内容是其他同事曾经做出来的方案。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毫无头绪。为了方案，她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查找资料。方案是一种手段，如果这种手段不能打败敌人的武器攻击的话，那意味着这个方案就是一堆废纸。在这场职场较量下，有些人是白手起家的人物，而有些人是背景硬实的佼佼者。在这两种对比之下，有些东西就会显得很突出。
经理谈下来的这两千万项目并非十拿九稳，这犹比一块蛋糕，大家都知道这块蛋糕是香的是甜的，谁都会去争夺，公司内部是如此，公司与公司更是如此。只是两天的时间，这个项目竟然松动了。原本已经定下的项目被别人盯上了，宋元是一早来公司之后才知道的。她来到公司的时候，经理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了。他正在拿着手机打电话。
八卦女同事走到她的身边：“刚才老大走过我身边，我听到他谈到天津的项目。”他们一般会称经理为老大。
宋元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好像理想那边也蠢蠢欲动了。”
宋元扬眉：“难道他们也提交了方案？”
“嗯，听说客户给的回复还不错。”
宋元身体颤栗了一下：“老大怎么说。”
“客户那边给的回复也是模棱两可，估计你的方案还没出来，项目都有危机了。”
宋元添了添干枯的嘴唇，抬起眼睛看向经理的方向，他的眉头锁得很紧，事情似乎还蛮棘手的。经理突然看向她的方向，对着手机说了几声之后挂断了电话，看着她向她招招手，意思让她进办公室。
宋元没有犹豫，直接进入他的办公室：“经理。”
“你的方案做得怎么样了？”
宋元就会知道他会问这个，所以她已经想要了说辞：“做完了大概，还有一些需要补充。”
“今天上午完成这个方案，中午发到我的邮箱，我检查看看。”
“好的。”宋元犹豫了一下，“经理。”
经理抬起头看她：“什么事。”
“项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你听到了什么？”
宋元抓了抓手指，“没有，只是有些好奇。”
经理敲打了一下键盘，“所有项目在还没有签合同的时候都会有变数，我们只需要把所有的变数控制好就不怕出现问题。至于如何控制就要看各人的本事，这就是生意。”
宋元点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在宋元转身走了几步后，经理突然叫住了她：“小宋。”
宋元回头。
他已经停止敲打键盘，十指交叉放在桌前，抬头看着她。“一个能说服自己的方案才是好的方案。”
宋元停顿了两秒，点点头：“我知道。”
经理嗯了一声，“出去吧。”
“好的。”
宋元从经理的办公室出来，打开自己昨晚加班做的方案。一个能说服自己的方案才是好的方案，可是现在在她看来这个方案就像一个六岁小孩涂鸦出来的画纸，毫无说服力。
一分钟，两分钟……三十分种过去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修改，就算把空白的东西填写上去也是一份架空的方案。就像经理说的那样，能说服自己的才是好方案，可这样根本说服不了她。她无力的歪着脑袋，难道就这样把这份空虚的方案发给经理？
宋元已经唉声叹气好多次，抬起头看着四周，所有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谁有空给她指点一下呢。这会儿，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项目方案？”
宋元回头，看到欧姐就在自己的身后，她端着一杯热水，瞄了一眼她桌前的电脑屏幕。欧姐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她说：“你是不是有咖啡？”
宋元点头。
“给我一点。”
宋元诧异：“是速溶咖啡。”
她嗯了一声，“要吧，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宋元微笑：“欧姐昨晚加班了？”
欧姐无奈摇头：“是被我家那两个闹的。”
宋元拉开抽屉拿出一包速溶咖啡递给她。欧姐道谢接过后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宋元看了看，欧姐是“销售一姐”，做过的方案数不胜数，她的方案不外传，方案就是她的武器，更是一份具有十足杀伤力的武器，如果谁要看她的方案都必须经过她的同意，而且只能是纸质版。
宋元犹豫了很久之后，打印了一份自己的方案，走到欧姐的位置边上：“欧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欧姐抬起头。
宋元把手中的方案递给她：“麻烦你帮我看看这个方案有什么问题？”
欧姐没有接过，只是看着她的脸说：“李琛谈下的项目？”
“是的。”
欧姐扬起眉：“他让你来做？”
宋元点头。
欧姐笑了一声，“他还真会为难人。”
因为欧姐的座位在边角的位置，即使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会太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欧姐接过她的方案，翻开了一下就放下。“四个字，毫无新意。”
宋元紧闭着嘴巴，一直看着她。欧姐对自己严词厉色的语气不以为意，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真的，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写出这么毫无价值的方案。”
宋元一直知道欧姐一向追求完美，知道她说话毫无隐晦，只是真正对自己说的时候竟然这般难受。就算是真的，也是一种赤裸裸的现实抨击。宋元呼气：“那我该怎么改？”
欧姐眨了眼睛：“方案不要依据别人的思路，只有自己的思路才会做出好的方案。当然以你现在的能力需要依照别人的方案无可厚非，可这个方案里，我没看到你的思路在哪儿。”
真是一针见血，一点都不客气，不愧是做过多种方案的人。她说得没错，她没有自己的思路，她用了别人的方案做了修改，原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东西，其实只是改了标签，里面的内容大多数还是原样。这个方案被欧姐原地退了回来，她说：“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既然是李琛的项目，我不好多说，他应该给过你建议。”
宋元叹气，回到自己的座位。就是给过建议才迷茫，现在被欧姐这么一说更加纠结了，连欧姐那一关都过不去，经理那里更不用说了。
看着被退回来的方案，就好像是一种难以启齿的错误。下一秒，她打开电脑中的方案，把上面没必要的东西进行删除，原本二十几页的文档被她删减只剩下十页。
中午，宋元把方案发到了经理的邮箱，心里更加忐忑，此刻的她就像等待批稿的小学生，想象着作业上满是红笔的批注。一整个中午，她都在煎熬。午休的时间让她不能入睡，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方案的细节和思量如何应对下午经理的“刁难”。
直到下午上班，她带着忐忑的心到座位上，她几乎不敢往经理办公室的方向看，害怕经理的那种眼神和语气。手指有些冰冷，眼睛紧紧的盯着一个角落，脑袋有点出神。耳边还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害怕经理突然的出现。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十分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经理去哪儿了。宋元才从自我封闭的状态中回来，缓缓的转头看向那个方向，经理的位置是空的。
她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等待惩罚的心思如此煎熬，心里却有些失落和纠结，她觉得那种速战速决的方式更让她痛快一些。一整个中午她都在想着这个事情，到头来主角竟然还不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好多事情都是这般纠结之后徒劳无功。
她沉默了很久，发呆了很久。一直到整个办公室闹哄哄的，她才抬头看着四周。“怎么了？”她问。
八卦女同事扬起眉毛，一脸兴奋状态：“正宫上门了。”
“什么正宫？”她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的部门。隔壁是财务部的办公室，里面都是未婚的姑娘，就连财务经理也是未婚，所以整个公司就她们那边是宝贝疙瘩，未婚的男同事就喜欢往那边跑。
“好像是财务里的谁做了小三，现在人家正宫上门了。”八卦女同事兴奋道。这种事情带有幸灾乐祸是不是过分了？不过宋元没有多说什么，这个女同事就是这样，八卦加落井下石是人尽皆知。
这会儿，另一个同事也加入她们八卦的行列：“是不是小粟呀？”
八卦女同事扁扁嘴：“八成是。”
突然，财务室里哐啷的一声，惹得大家都吓一跳。大家面面相觑，行政部门的经理走了进去。一个女人大声喊道：“臭婊子，敢做不敢认是嘛？”
行政部经理说：“这位女士，请你说话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我看你们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做财务的都能爬上我老公的床，那么做业务的是不是每天要卖几次身才能拿到业绩！”那位所谓的“正宫”说话还真的不好听。
“大姐，你老公谁啊，难道天王老子吗，我们也未必看得上吧。”公司一个女同事噗呲了一声，嫌弃地说。
“正宫”严声厉色：“哼，我老公就算不是天王老子，也有人愿意爬上他的床。看看你们这些人的德行就知道了，饿死鬼投胎，还赖上我老公了。”
“你口里一个老公又一个老公，谁知道是不是你老公背着你偷腥，你还继续帮他擦屁股呢。话说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公司的人。”
“哼。”“正宫”冷哼一声，“到底是不是这贱人，她自己清楚。”
“大姐，你最好嘴巴干净一点，我们尊重你，可并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你现在站的可是我们的地盘。”一个男同事提醒道。
“正宫”咽了咽口水：“反正我今天就是给她一个醒，让她好好长长脑子，别什么人的床都爬。”说完，她正气凛然地走了。
这场闹剧就十分钟，简短的十分钟让所有人都在心里画了圆圈。因为是别的部门，所以大家不好意思去门口凑热闹，不过八卦女同事借着打热水的名义从财务部经过，回来之后给他们消息说，小粟还在自己的座位上哭着。
宋元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假，小粟那个小姑娘比她小一岁，不过比她进公司早半年。每次宋元到财务部办款的时候，总是能听到小粟温和的嗓音。她并不觉得小粟是这样的一个姑娘，不过人不可貌相，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每一天都是一个剧本，总是会冒出一些故事来，有时候这些故事很平淡，却引起很多人的共鸣。看着别人，那是一场戏，自己在戏外观看，殊不知自己也是戏中一员，只是自己不懂而已。
下班时刻一到，小粟就拿着自己的包包离开了办公室，她的眼睛有些红肿，虽然受着大家的目光，但她还算淡然。这个事情的后续就会变成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第二天，小粟还来公司，只是到了第三天，她彻底离职了。谁都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又好像是意料之中。有些人经受不住大家的议论，经受不起那些八卦的洗礼。心里的障碍让她打了退堂鼓，至少少了他们这些人，她的生活还会有其他新的人出现，他们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即使后面知道了她也有了应对的能力和心里墙。
后来听说与小粟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一个单位的主任，之所以跟小粟认识，是小粟在外面做外账时候偶然接触到的。那个男人已经四十几岁了，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宋元想，小粟应该是懂得那个男人的情况，至于为什么还会在一起，宋元想不通。
回到宋元的方案，就在那场闹剧结束之后，经理找到她：“方案做得很差。”
宋元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听到这个评价的时候心里只是难受了一下就慢慢化解开了。或许是因为这两天给她的震惊有些大，她还没能从小粟的事件中抽离出来。
宋元只是低着头面对。
经理说：“这不是方案而是迂腐。知道为什么吗？”
宋元摇头。
“方案讲究的是灵活性。我之前跟你说过，能说服你的方案才是好方案，这个方案说服你自己了吗？”
宋元继续摇头。
“时间并不等人，生意场就像战场，掌握了天时地利还不够，必须要自己掌握动机才能拥有主动权。方案就是我们的武器，这种武器厉不厉害就看你把它弄得好不好，只有好的方案，对手才没有还手的余地。”
宋元低着头。第一次被批得毫无余地，在学校时老师从来不会那么批评，因为老师不是发工资的那个人。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第一次觉得这些事情都能够淹没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无所不能的超能力，原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有无奈无措的时候。
经理最后说道：“你先出去吧，这个方案我帮你修改，后面你再做整理。”
宋元点点头。一整天，她失去方向，眼睛仿佛掉进了沙子，眯着眼睛让泪水不掉落，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她的手紧紧握着，很用力，指甲都能掐进肉里，那种疼告诫自己，不要哭，那些人还在看着，千万不要哭。
下班回去的路上，宋元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这是一条无人的街，让她毫无顾忌地掉眼泪。哭泣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哭泣，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的尊严。
这是宋元保护自己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