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那年的夏天天气非常炎热,直到现在黑子依稀能嗅出一股浑浊空气中的酸涩和腥臊……

夏天里,黑子所在的工厂停产了,这对于一个靠工资吃饭的工薪族来说无异断了炊。那段溽热的日子里,黑子感到焦躁和迷惘,虽然他有一手好的电工技术活,可一时竟也找不到事情做,这时有朋友向他介绍了朱三。

朱三,一位城里的职业水电安装工。男人个子不高,三十六、七岁的年纪。细长条的眼睛,皮肤白皙而透红,他咧嘴一笑,就露出嘴角的两粒细长的黄牙。他站在一处土坑上,把额头一绺零乱的头发往后捋了一下,手里摩挲着一个橘红色的摩托车头盔,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黑子。

听说你是工厂里的电工,是吧?朱三单刀直入地问。

黑子点了点头,他的潜意识里还保留着一丝心理的优越。在人们的印象中,他们比农村里的那些土电工技术上似乎要过硬一些,只是他不明白朱三这么问的意思。

朱三咳嗽一声,润了润嗓子,却没有吐出痰来,慢悠悠地说,我以前也在工厂里干过的。他说出那家在当地有名的工厂的名字,显示出他作为一名电工的实力。

哦,你认识老马吗?黑子套近乎地搭讪道。

怎不认识?我俩是一个班的! 黑子还想说什么,朱三把话题岔开,回到主题上来。不瞒你说,我也是给别人打工,刚巧我手头有个学校的工程,你跟我干,60块钱一天,不包括吃饭!你看怎样?

黑子的嘴角嗫嚅了一下,心说这小子也太抠门了,但又一想有活干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挑挑拣拣呢?

朱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半个月前我从一位小老板张阿才手里接了这活。——你是没看见,这张阿才贼精贼精的,你也知道,做这项工程我多少要赚一点,是吧?!如果你同意呢,明天就过来,早上八点开工,下午五点下班,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干我们这行也不容易,尽量把活儿干漂亮了就行。

黑子的心头涌起一股澹澹的喜悦,又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他感到自己像水中的一叶浮萍,被生活的大浪不断地推着向前,向前。

有关朱三的一些经历在之后他们接触的过程中也慢慢清晰起来:譬如朱三有一个黑胖的悍妻,女人同样会做水电活,作风泼辣;夫妻俩有一双漂亮的儿女。朱三每天骑着那辆红色的钱江摩托车游走在城里的各大工地上,起早摸黑,许多累活苦活他都是自己干。当然把活承揽下来后交给别人干时,他便会轻松一些,有时只用监督指挥一下便行了。

第一天干活的时候,黑子觉得朱三像个女人一样噜苏。朱三说,欸,注意啊,接线要规矩点——插座左零右火,都清楚啵?线槽要走直啰,最好弹一下线!

黑子觉得朱三这样的强调是对自己技术的一种质疑和亵渎,这样的小节有必要强调么?

这是当地一所占地近30亩的新建私立中学,所有的建筑都已峻工。因为要抢在九月一日学生来报名前通电通水,两幢八层的教学大楼目前由另外一伙电工在施工,朱三承包的是学生宿舍和食堂的安装任务。每间宿舍的安装要求都是一样的,看起来都是一些简单重复的活,但任务并不轻松。受条件的限制,可供使用的木梯并不多,有时不得不去拼搭架子车。天花顶上原先预埋的穿线管在浇灌过程中有的被不慎弄破,溢进了水泥,这时候你就得耐心地把它凿开。

天气是闷热的,一间间拥挤狭小的房间里,一丝风也没有,汗水黏着衣衫,顺着额头“巴嗒巴嗒”往下掉,谁也顾不上去揩一下,因为手上的灰尘太重了。沉甸甸的电锤拿在手上已有些发烫,扳动开关,它发出刺耳的“突突”声,吐出一层呛鼻的灰雾。

黑子撂下电锤,粗大的手掌在衣角抹了两抹,往脸上一抹,走向走廊外放在地上的一桶瓶装纯净水,就着瓶口反扣着的一只塑料杯子,倒出水来,一连喝了三杯。黑子想,可惜了自己不抽烟,这时候抽支烟一定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黑子他们几个人一连又干了几天,忽然有一天,朱三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可能要歇两天了,因为有二流子要找张阿才的麻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张阿才不是神通广大的么?

这一天,在一伙人的簇拥下,张阿才来了,黑子第一次见到这位顶头小老板,他的身边朱三毕恭毕敬地站着。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理着短发,白皮肤,看上去很精神。他穿着身休闲运动装,腋下夹着只绯霞色皮包,谈吐自若,少年老成。他对随行的人说,大家不要慌,给我两天时间,几只跳蚤成不了气候,这工程我们一定要做下去,谁也拦不住,谁也抢不去!临了,他的手略显夸张地在空中一挥,众人一齐鼓掌。

张阿才并没吹牛,三天后黑子他们便复工了。在这所学校,黑子差不多干了半个月时间,虽然时间不长,他的心中还是时时涌起一股莫名的况味,这段经历让他收获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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