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所以点不上一炉沉香屑,我只是静闲的驾凌在隔了一层坐垫的椅子上,不去指责冬日那吝啬的阳光,泡上一杯自家带来的“野”龙井。左手抚着张爱玲那充满赤忧的小说;右手环着用来温暖心窝的龙井茶。我用这茶来代替所谓的第一炉沉香屑,当我的茶叶在水中完全舒展并沉入杯底时,也许她的小说我还未看到一半。
为什么会去关注葛薇龙,或许我应该是想用她来作自己的反面教材,又或许是想将她跟现实的我们对比,然后斧底抽新的想要感慨现代社会的伟大。
先前的葛薇龙是纯真的,带着上海女孩的质朴端庄,可惜的是,这朵纯洁的花在香港的泥潭里浸染后没能像莲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我所谓的她,应是少了一份人生的矜持,少了一份青年的果敢。尔后我却责备自己忘却了社会的阴霾,忘却了那个混沌的年代,忘却了那个年代混沌的人类。于是,我开始同情她,她没有错,她要求留在香港的理由是纯洁高昂的。她只是为了留港继续学习,多么立志的想法!
一颗美好的萌芽如果失去了肥沃的土壤,它注定会畸形成长,结果的悲哀是不容质疑的。她那心机灵敏,利益至上的姑母梁太太,早已与香港社界的乌流合二为一。正如薇龙第一次去她姑母家一样,回来的时候,她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后,转眼间那豪家宅笫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如果梁家的白房子化作了坟,她也许并不惊奇。可惜的是,她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距离,在粉妆玉润的表象里,她看不到那颗魔鬼般的心,就算看到了,也当作只是虚幻。于是,她陷入了污泥。 葛薇龙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她自己不过是姑母左手摆弄的棋子,晚宴,茶会,音乐会,牌局……对于梁太太而言,薇龙就是她戴在粉嫩脖子上的那条金项链,人们都会因为她脖子上的光芒而被吸引,不惜被捉弄,不惜金钱。而这些,正是梁太太所想要的。她为此而乐此不疲。然而,薇龙为什么甘愿沉沦其中呢?是真正所谓的为了自己的学业吗?还是沦陷在了壁橱里那些金翠辉煌的衣服上?又或是明知是一场虚无缥缈的世界而她自愿往里钻呢?
我想,薇龙是真的沦陷了。她那纯真细碎的心灵根本抵抗不了社会腐蚀的推动,更抵抗不了姑母表里不如一的心灵攻击,在情感和现实的双重压力下,她无法站在风口浪尖处呐喊。她深深地爱上了乔琪,尽管,乔琪是那么迷糊的对待她。面对一份笼着弥纱般的情感,一经黑暗现实社会的抹杀,就会遍体鳞伤。他不能给她承诺,他不能专一爱她,也许他爱她只是一时的兴趣,他不能给她物质上的满足……但她愿意,她自己愿意了。谁说的清呢?再怎么复杂的情感,一经现实的蹂躏,它就会上演一场无名的悲剧,特别是在那时的香港,那个污秽的年代。
在一片繁华的背景下,爱情是怎样的被金钱和享乐所侵蚀的,人与人之间的淡漠和完完整整的利益关系慢慢把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女浸染了。当小说的结尾说到乔琪陪着薇龙去湾仔看热闹时,薇龙被一群喝醉 酒的水兵掷花炮。是薇龙自己说的,她和那些卖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差别就是她们是迫不得已的,而她是自愿的。
没有千载沉香在,谁将绝调写风神。葛薇龙的香就那么灭了。谁说她的命运不是掌握在她自己手里呢?但谁又能说她自己真正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当她的最后一丝余香飘尽,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让历史尘封她的印迹,这是她唯一能留给自己的,也是唯一能留给我们感叹的。
合上张爱玲的小说,意外发现阳光已经射进落地窗,搁下茶杯,发现!我们的世界原来还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