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与他笔下的死亡
作者|且新
“这个事实并不使我感到不快,因为我相信生活就是一场悲剧,而且知道它只能有一个结果。”
——《永别了,武器》序言
01
读海明威的短篇小说,不要奢望可以摘抄到许多至理名言金句,也不要奢望遇见大段大段的优美辞藻。他的小说,只有简洁克制的对话,精准切入要害的描写,和一个令人捉摸不透却回味无穷的故事内核。
而这个内核中,关于死亡命题的阴影围绕着海明威克制凝练的叙事从未曾散去。
02
《印第安人营地》中,在目睹那位丈夫因不堪妻子生产尖叫的痛苦而选择自杀后,主角尼克发问道“死是很难的事情吗?”,并且收获了作为医生的父亲“不难,我想,死是很容易的事”的简短回答。
丈夫的死没有惊天动地,也没有哭天抢地,他就在那嘈杂的生产混乱中安静地死去了,留下一个血液缓缓流淌的镜头。死神带来的阴影先一步投射于难产的夫人,却最终降临到不堪重负的男人头上。即便他翻身朝向墙面,也自始至终都无法逃离那种自己并非承受者却处处令他神经颤抖的切肤之痛的折磨。
03
海明威笔下的死亡总是无声无息的,生命在承受了过多难以言说的苦痛之后也终归于一场平静的死亡。死亡很容易,很简单,用一把小剃刀割开喉咙就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在那个寒意凌冽的清晨,那个死亡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撕心裂肺,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而这个故事也仅仅结束在鲈鱼自由跃出水面,东方太阳初升的安谧的清晨,主角尼克坐在回家的划艇上,笃信着自己“永远不会死”。
04
关于死亡话题的更明显的讨论在长达一万七千多字的《乞力马扎罗的雪》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个故事里,死亡不再是一个特写镜头,而是一段旷时持久的历程。
这段历程中,死亡已经不再代表痛苦与恐惧,它转而化为了“极其疲倦和愤怒”。主人公哈里在非洲打猎过程中腿被刮破,因不当处理引起了坏疽,而死亡正在一步一步逼近了他,如果未能得到及时救治。死亡的画面时间被拉长,可供人类思考面对死亡的真实想法的时间变得充足。
故事在哈里现实世界与妻子琐碎的交谈和对过往悠长缥缈的回忆中来回交织,死神对他生命的剥夺不肯一蹴而就,而让他缓慢地去体验过那平静的过程。这使得他开始疲倦,意识到自己多年来反复思考的关于结局的问题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由于过于漫长,漫长到他通过碎片的记忆又一度经历他的人生,哈里在酒精的迷醉下超脱了,明白死亡的注定性,开始坦然地迎接它。于是死亡被定义为一件“做起来时间长得要命的事”,排除掉了任何与痛苦、恐惧、空荡相关的标签,成为一个极其简单、极其安静的存在。
05
“它(死神)成双结对地溜达,骑着自行车,无声无息地在人行道上前行。”
临床科学研究曾表明,濒死体验包含了安详平和的感觉,倒带的人生回放,异常光亮的幻觉等等反应,这与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描述不谋而合。只不过对于哈里,死亡被文学性地拉长与描述,令他完整而清醒地体会到从恐惧到疲倦再到坦然接受。
死亡历程的最终,可以认为,主人公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登上了熟悉亲切的飞机,飞越大地攀登高空,视线定格在宽广且雄伟的“乞力马扎罗的方形山巅”,惊叹于那“在阳光下白得令人无法置信”的顶峰。
06
海明威于死亡,有着他独特又精准的认识与描写——那种死亡临于面前仍旧秉持着平静甚至终归超然之态度,他实乃文学史上“死亡”这个终极命题最真实探讨第一人。
_THE EN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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