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通常有不止一种真实的表述方式,而这些表述方式可能相互矛盾。比如,对互联网有两种常见描述:“互联网拓宽了全球知识的传播范围”、“互联网加速了错误信息和仇恨的传播”。一般认为两种说法都对,但对一个从没接触过互联网的人来说,最先听到的说法才是互联网的真相。描述某个人、事、物时只涉及到其中一个维度,是极其普通的状况,而这就构成了“竞争性真相”。竞争性真相分为四类,包括片面真相(被选择过的真相,真实但不完整)、主观真相(从自己的感知和判断中得出的所谓真相,主观易变)、人造真相(人为制造的真相)以及未知真相(目前并未实现,但相信它会成为现实)。我们会轻易被“竞争性真相”误导,是因为我们倾向于把某个单一视角当成真相的全部。同时,我们还容易被正面或负面的外力影响而发生视角扭曲。比如,组织内部隐蔽的权力争斗或官僚主义可能导致我们为了维护某些既得利益,合理化自己的行为。2016年左右,西方世界出现一个热词“后真相(post-truth)”,描述“诉诸情感与个人信仰比陈述客观事实更能影响民意的一种情形”。也就是说,比起事实,大家更看重情绪。可见,视角的局限性,情绪的波动性,都将让我们远离真相,远离真理。
思考是人类的本能,谁都不愿意非难自己的思维方式。但是,无论我们自身是否察觉,思维都存在偏差和扭曲。思维水平可以分为三个层次:低层次、较高层次及最高层次。低层次思维者从不反省,倾向依赖直觉和由低技能混合而成的水平,具有自利性及自我蒙蔽性。较高层次思维者选择性进行反省,拥有高技能水平,但不具有一贯的公平合理性。最高层次思维者反省外显化,拥有最高水平的技能和一贯的公平合理性。我们出生时处于思维的较低层次,坚定地认为自己的信念就是事实。只有很少人能意识到糟糕的思维对自己生活的威胁,逐步塑造自己的信念系统,由较低层次上升至较高或最高层次。想要捕捉真相,想要度过审慎的人生,就需要塑造批判性思维,并以此作为一种生活态度。
01 批判性思维的真谛
我们越是知道更多的眼睛、不同的眼睛是如何打量同一个问题的,对这个问题,我们的概念以及我们的客观性就越会完整得多。--- 尼采《道德的谱系》
我意识到自己无知吗?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对自我蒙蔽保持敏感,注意到自己观点中的偏差与成见,从不明明无知却假装渊博,就做到了认知谦逊。反之,把自己的一切信念、误解、错觉都当作显而易见的事实,在受到挑战时恼羞成怒,拒绝承认思维中的瑕疵就是认知自负。
我能做到独立思考吗?思考时不依赖他人,坚持自己的标准,敢于质疑不公正的权威,同时看到对方的贡献,就做到了思维自主。反之,在他人的影响下形成行为原则,对思维错误的倾向毫无觉察,就是思维从众。
我愿意挑战自己的信念吗?能够公正地对待有强烈抵触情绪或从来不愿意认真倾听的思想、信念和观点,就具备了认知勇气。反之,面对与自身不一致的观点时感到恐惧,一旦以一种情绪化的方式认同某种信念就以此界定自己,不敢也不愿意倾听对方,下意识地通过各种方式妖魔化对方,就是认知怯懦。不认同任何信念的具体内容,敢于抛弃任何不能获得证据和不能通过理性思考得到的信念,只遵从证据和推理的指引,只认同推导出信念的方式,就做到了信赖推理。反之,认为自己的观点和信念唯一真实、正确,就是怀疑推理。
我敢于拥抱对立的观点吗?能够设身处地从他人的前提、假定和思想出发,准确地重构他人的观点和推理过程,就做到了换位思考。反之,总是从狭隘的角度了解世界,忽略他人观点的必要性就是自我中心。
我能做到一视同仁吗?对自己和别人标准相同,要求别人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同时诚实地承认自己思想和行动不一致的地方,并积极探寻解决之道,就做到了认知一致。反之,希望别人坚持标准,自己却可以豁免,并认为理所应当,就是认知虚伪。
02 批判性思维的养成
但凡我们所听,只是观点,而非事实。但凡我们所见,只是视角,而非真相。--- 马可•奥勒留
为了使批判性思维成为看待一切问题的方式,我们必须确认信息来源、克服过度概括即时情感和经验的本性、在体内构建多个视角。我们需要时刻询问自己:
我的思维清晰吗?比如,我能针对某一点做出详细阐述吗?我能采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特定内容吗?我能举例说明论证自己的观点吗?
我的思维准确吗?比如,这件事真实吗?我怎么确认这件事是否准确?
我的思维精确吗?比如,我能否提供更多细节?我能否更加详细地进行阐述?
我的思维具备关联性吗?比如,这个问题是如何与议题或其他观念产生关联的?
我的思维具备深度吗?比如,我如何考虑问题中的各种难题?我如何处理问题中最重要的各种因素?
我的思维具备广度吗?比如,是否需要考虑另一个观点?是否存在看待这一问题的不同方式?从某某立场看这个问题会怎么样?
我的思维合乎逻辑吗?比如,我的结论有足够的证据吗?从已知到未知的推理合理吗?
我的思维能识别重点吗?比如,针对这一议题,我们需要的最重要的信息是什么?在某个背景中,某个事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我的思维能保持公平吗?比如,在未知面前,我能停止预设吗?如果必须预设,我能绝对客观公正吗?在挑剔他人的缺点前,我能客观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吗?我的评价和判断,能经得起道德准则的考验吗?
03 批判性思维的效用
自由不是在黑白之间做出选择,而是可以放弃这样被规定好的选择。--- 阿多诺
一旦形成了批判性思维,我们将更加开放和多元,我们将看到不同视角中的不同真相,我们的生活将发生极大变化。
我终于“看懂自己”了。两个员工接到改进工作流程、提升工作效率的任务后,一个愤懑不满,视之前的一切为徒劳,另一个动力十足,发挥潜能推动创新。可见,思维决定了个人对相同情境的解读方式。每一种思考模式背后,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原因。越是具备批判性思维,我们就越能洞察自己的真正意图,推动一切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我终于停止“以自我为中心”了。人类的本性决定了我们总是生活在自己构建的故事中,却自信地认为从根本上弄清了事物的本来面貌。“它是真实的,因为我相信它,因为我想相信它,因为我一直相信它,因为我相信它对我有利。”这就是我们看待一切的标准。即使最荒谬的思维,只要迎合了自我中心和偏见,都会变得理所应当。只有具备了批判性思维,我们才可以摆脱“自我中心”,不再通过支配或者服从他人追求成功。我们需要倾听反对的声音,需要重视证据,需要克服自己的非理性情绪。如此,我们不再自信到自傲:我掌握的情况比你多,有权做出决定;你不了解情况,我不能让你伤害自己;我们更不再自卑到低劣:我必须顺从,否则我就不会被接纳;只有顺从才能得到一切;我不够聪明,只能依靠他人;就算我再怎么尝试,也不可能做到。
我终于“不被群体裹挟”了。自我中心主义能通过自我蒙蔽,将个体最过分的行为正当化,群体更是如此。而且,当群体表现出非理性时,会造成远超个人的巨大伤害,如奴役、种族屠杀等。诞生的瞬间,我们就成为了某个群体的一部分。群体总是以本群体的利益为先,天然认同本群体的规则、观念,同时贬损其他群体。比如,犹太人认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希腊人认为其他人是野蛮人,阿拉伯人认为自己最高贵……只有具备批判性思维,适度将自己与群体剥离,才能更客观地做出评价与选择。
我终于“能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策”了。决策的质量决定生活的幸福程度。但我们却仅凭本能决定运动、饮食、睡眠、爱好,以至于常常自我妨碍甚至自我伤害。用批判性思维应对,将选项的多样性、真实性、可操作性等因素纳入我们的视野,提升决策的质量。
对于世界,
弱者评价,
强者分类,
智者获得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