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空气清冽温润,有一丝谷物馨香的味儿,再往村里走,闻到了农村特有的茅厕的味道,不过转个弯就不见了。秋天的农村,收获是看得见的存在,玉茭黄澄澄地摊在路边,谷子一袋袋堆在屋角,有的人家的窗台上摆着黄灿灿的柿子,流光艳丽、丰满性感,引诱的不爱吃柿子的我口水也直流。也许是我来的早了,没有看到各种豆类的出场。今年秋天的雨水特别多,有点江南梅雨季节的味道。村民说亏是早早把谷子打了,不然可烂到地里了,言语里满是庆幸与得意。祝福你,老乡!
我一个人在村里走着,仿佛走在我的故乡,熟悉的土屋熟悉的小巷。我在成功逃离农村后,欣喜若狂,大步走着,把那个弱小的贫瘠的小村甩在身后。谁知,在我走后它却夜夜出现在我的梦乡。看着朋友圈里一个一个地晒农家游,我知道他们与我得了一样的病症,曾经被遗弃的故乡成了我们一生的守望。回不去的时光,回不去的故乡。我想绞几下辘轳,饮一口甘甜沁凉的井水,找遍村庄也没见到有井。家家都有自来水的时代,井已退出历史舞台。喝着带有消毒味儿的自来水长大的孩子,几乎不知道井的本义与引申义,想不通青蛙为什么非得坐在井里看天。我很庆幸我曾在农村生活过,亲历了乡间的活泼与贫瘠,乡间的富庶与衰败。如今看着老乡的院落,想到了似曾相识的自家的院落,仿佛看着母亲头戴围巾,双手执一个大簸萁上下翻飞地簸着刚刚捶完的豆子,灰叶飞出,圆溜溜的干净的豆子在簸萁里前后左右地翻滚,母亲灰扑扑的脸上却绽放着最满意的笑容。仿佛看到父亲从山路上走来,笑容可掬,锄把上挑着几枝我们最爱吃的野酸枣。父亲的话不多,可一有成热的瓜果之类,父亲总是先摘来或刨来让我们尝鲜,至今记得那生花生嚼在嘴里的一股新鲜的豆性味。院子里的犄角旮旯边边角角都干着各种豆子,小豆、大豆、桨豆、绿豆、红豆、黑豆……除大豆有时候专门种植外,其余豆子都是在地里见缝插针般种着,能收多少算多少。在冬闲时节,母亲就把它们混在一起熬杂豆水,通常要放点黄梨,再加点荆芥薄荷的杆进去,就有了一种类似中药的味道,说是去火润肺,可那豆子嚼得呀,整个腮帮子都是困的。已有二十几年没吃过了,是彻底留在记忆深处的故乡味道。
行走在他人的村落,找寻着故乡的感觉。那砖那瓦是那样的熟悉与亲切,心是那样的安然。我一条一条小巷地走着,要不是那条大黑狗对我狂叫,要不是那个乡民的一声你是谁的质问,我几乎就要错认了他乡为故乡。对故乡,我完全是熟悉的,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熟悉那里的黎民百姓,走进谁家的院子都会有一声亲切的问候。那堂屋姥姥,高大健壮,自我有记忆起就梳着剪头发,见面总是家长里短叙叙叨叨,很羡慕她做得一手好饭,在最为贫困的日子里也是花样般的吃着。粮食不够吃,就借大队的公粮,村人都羡慕堂屋姥姥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潇洒,可谁都不学。与我同院的一个叔叔,面庞干净、双目有神,穿戴新潮,同那些整天扛锄上地的村人不一样,他总是讲一些稀奇古怪的天南海北的故事,我像听天书般痴迷地听说着,他大概是改革开放后我村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人。他的弟弟是农村里的大能人,做木工、养蜂、后来又做起了贩卖水果的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桥上小河底院子里的祁家老爹,一部白蓬蓬的胡子,有若仙人。他是村子里少有的爱读书之人,也是一个爱分享之人,他家的书我全读过。他还爱下象棋,并教会了村子里所有的孩子,包括我(我是臭棋篓子)。我的要好的小学同学,总是大着嗓门叫我去打麻将,赢了哈哈大笑,输了就暴粗口,性格鲜明。……一头扎进故乡,每一个院落每一个人像电影般在脑海回放,几乎收不住了,也真心不愿停下!
QQ刚流行那阵,几乎是每周都要改一个网名,直至看到大马哈鱼,网名就定格了,这该是表达我情怀的一个极至吧。
天色向黑,村人们一个一个向戏台走去,他们说笑着像久别重逢,他们穿戴整齐像赴一场集体之约。雨知趣地停了,村人们说雨有灵性,知道这戏是给老天爷唱的。说是唱给老天爷的,到底饱了村民们的眼福耳福,解了久困于心灵深处的一种饥慌。四乡八邻都来看戏,我一个人在城里呆着慌慌的,也来看戏。我们村里也有戏台,但自我记事起就一直没唱过戏,听母亲说只唱过一场贺台戏,此后就一直空着直至被拆掉,偏偏我没赶上。这次的我也算是来赴一场多年之约吧。舞台上的一颦一笑莲步水袖,瞬间俘获了我,三个小时目不转晴地看着,剧情纠结正不知如何化解,却出乎我意外地简单圆满地收场,乡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传统戏剧一般是惩恶扬善的主题,说是看戏,其实更像是演员们不着痕迹春风化雨般给全体村民上的一堂品德课,舞台上的是非善恶成了乡间最素朴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相比较现在的媒体则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繁杂矛盾得让人无所适从。真希望所有农村空了的舞台再一次热闹起来,让农村的质朴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更久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