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了两三天,药店买,医院开,终于把母亲所需的药品购置齐全。发完快递,电话通知,送上简短的叮嘱和微薄的宽慰,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小时候的记忆中,妈妈总是惦念着常回娘家,多看看多陪陪体弱多病的姥姥。用妈妈的话说,那些年花给娘家的钱主要就是姥姥的医药费,剩下的也就够给爱吃甜食的姥爷买点儿点心了。
顾不上晕车的难受,一跨进老舅家的大门,妈妈就放下手上的东西直奔东屋,偎着姥姥问寒问暖,对着姥爷左瞅右瞧。而我,往往有些怯怯地靠在炕沿,对着那些略显陌生的柜子、被褥和糊墙纸,默默地打量,偷偷地张望。
妈妈与老舅的沟通一般都从近期还未结算的医药费开始,最后落到抚养三个女儿的生活上。临走之前,妈妈照例要去村里唯一的诊所结帐,顺便问问大夫情况,酌情再买些常用药回来。辞别之际,除了不停嘱咐不断劝慰,每次都会留下些钱,尽管只有寥寥几十块,但在八十年代已经较为可观了。听妈说有一回给完医药费又留完钱,兜里只剩下十块八块的路费了。当时,我的心里酸酸的,而她闪烁着泪光的脸上,竟有种微微的知足、满满的幸福。
姥姥的寿命不长,却前后生养了五个儿女,可能七十岁甚至不到就去世了。至于最终致命的是什么病症,恐怕临终也没有确切的结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把高血压、心脏病和肺气肿等不同程度遗传给了我的姨舅们,而妈妈,“照单全收”地传袭了下来。妈曾不止一次地哀叹: 妈妈呀,你留点什么给我不好啊,这些个毛病一点儿没落下!
妈常常悔憾,没能更多地回报,没有更好地尽孝。作为家中仅年长于老舅的老姑娘,有妈的岁月太过短暂了。照此逻辑,相比三年前奶奶的离开,我有姥姥的日子也确实很短。至今隐约记得姥姥离世后的那一段日子,妈妈的悲恸、无助与绝望,时而坐立不安,时而不住怅惘,时而暗自忧伤。
关于父母的生死和儿女的养老送终,妈妈最鄙夷的就是——活着不孝,死了乱叫。对于姥姥姥爷,她以自己心方式去竭力孝敬,在世时无愧于心,去世后感恩于怀。她对我教益至深的一句话,大意就是她与姥姥生死相依,骨肉难离,失去母亲那一刻万念俱灰,然而,这世上哪怕仅有一人一事值得留恋,就不至于轻易放弃这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这一人,想必是我;这一事,想必是母亲把她带来人世,她也要坚强当好母亲,把大爱延续下去。
如今,我对母亲深浅的挂念,有限的探望,乃至对于生病的焦躁不安和无能为力,与她当年对于姥姥的心思,又是何等地相似啊?同样,我也深知,老家就是父母加上缀满过往的住所,有家才踏实,有父母才心安。
当感到无能为力,总会唤醒心底残留的一丝勇气。那份勇气,来自于对父母所赐唯一一次生命的敬畏,来自于对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的珍重。我们自以为是的孝心和孝行,在慈悲的父母们看来,莫不如健康平安、幸福美满。不要觉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是什么迷信,至高的人生的哲理往往简单又朴素,扎心却实在。
在我心中,记忆久远又模糊的姥姥已经幻化成神祉一般的存在。身穿黑灰色的夹袄,头盘老式的发髻,眯着眼向我微笑,伸出手把我抚摸。老人家把病痛的衣钵随生命馈赠给母亲,是血脉的传递,是基因的继承。妈妈偶而戏称这是姥姥对她的偏爱,我过去还有些不理解。当妈妈年届七十,我已四十有三的今天,我们恰恰需要这种乐观与坦然。
见历过苦难辉煌,我们依然不够坚强,不够淡定,可是又能怎样呢?每逢大事必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一定是个别人身上稀有的气量和风度,我们不羡慕,更不痛苦。我只需要在无能为力时,还可以感受并拥有长存不灭的一丝勇气,就足以固守神魂,度尽苦厄了。而这丝勇气,我希望可以与妈妈息息相关,彼此互联。
都说母子连心,我和妈妈自有相依为命的默契。谁也不忍离弃,谁都知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