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每个候鸟监测站,都有自己最为骄傲,最为珍视的物种,或者这种鸟在此地数量最多,或许这里有着最好的观测机会。对于格鲁吉亚的Batumi来说,这个高加索山脉西缘的小城,是全球观测草原鹞,乌灰鹞的最佳去处。BRC(Batumi Raptor Count, Batumi猛禽监测)的logo上也不是每年至少50余万只的鹃头蜂鹰,而是一只简洁的草原鹞成年雄鸟。今年我恰好赶上了草原鹞迁徙最为壮观的一年。
草原鹞繁殖于从西欧直到我国西北的草原/半荒漠地带,越冬于非洲和印度次大陆。进入9月后,Batumi开始有稳定的草原鹞迁徙,起初以幼鸟为主,而此时乌灰鹞正值高峰。这种时间上的差异可能与两个物种不同的换羽策略有关:乌灰鹞会在迁徙时暂停换羽,因此可以看到夹杂着成鸟和幼鸟羽色的亚成鸟,而草原鹞则会完成全部的换羽之后再开始迁徙,这也许也是他们较晚迁徙的原因。九月中旬,草原鹞的迁徙就显出了良好的势头,日均能达到30余只。
每天监测开始的一两个小时,都是一场和飞的又高又远且难以辨识的鹞类的空地对抗:由于草原鹞,乌灰鹞,以及白尾鹞的雌鸟/幼鸟较为相似(所谓ring-tail harrier),我们在输入数据时使用MonPalHen来表示未识别的个体,同时使用FC(female coloured,雌鸟色型)来记录无法区分的雌/幼鸟。经常会有3,5只鹞同时进入视野,在半分钟左右的窗口期内,需要有至少两名有经验的counter,迅速划分任务,在短时间内从暗光甚至逆光的角度进行识别。用单筒依次套住并识别几乎是从头顶快速通过的鹞类,是这里最有挑战性的工作之一,也是很多counter乐此不疲,年复一年回到这里的原因。
这样的挑战在9月24日迎来了出乎意料的高峰。前一日记录到的46只草原鹞已然是相当不错的数量,经过一夜的降雨后,监测再度开始。很快我们就意识到,我们正在见证不同寻常的一刻: 站在临山的二号站向海边望去,离一号站较近的山谷中鹞的迁徙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中午暂告段落,新抵达的鹞从北方的城镇上空,一直到样线穿越的植被上,仿佛不断注入的河流。并且,它们不是白头鹞这种整个季节都司空见惯的大路货,而是乌灰/草原鹞,在数公里外的海面上,也能不断在镜头中找出他们轻盈修长的剪影。此时我正透过单筒,在样线的另一侧,试图对蜂鹰,黑鸢等通常的主力鸟种进行计数,很快就发现这样行不通,因为我这一侧同样有源源不断的鹞涌入!于是我和一个荷兰同事开始一起计数,我负责所有的鹞,他负责其余的鸟类,同时互相照顾提醒。
在马鞍型的山峰间,我开始记录每一只飞入的鹞,并且对较为靠近的个体进行定种:幼鸟几乎都有着明显的颈环,不带黑边的内侧飞羽以及不发黑的翼指,都是草原鹞!在深绿色的植被背景前,在灰暗的云层间,不断有黑白色的雄性鹞:明显的黑白两色,覆羽没有砖红的斑纹,仍然是草原鹞!这些往日每天只有个位数的黑白天使,正以一种可以预料的节奏,源源不断地通过这一狭窄的廊道。这种“可预料性“,是我觉得在做猛禽监测时,最珍贵的一种气氛:通常似乎很依赖运气,难以捉摸的迁徙,在此时变得可以预测,你能感到这场演出暂时不会停止,甚至高潮尚未来临。当时最密集的时刻,甚至在山谷间形成了纯由草原鹞雄鸟构成的“鹞柱”。在数个小时激动人心的计数后,越来越低的云雾吞噬了整个山谷,这一日历史性的迁徙也宣告终止。96和292!两个监测站同时打破了Batumi草原鹞计数的单日最高纪录,同时292只也是世界范围内,单个监测站记录到的最多的草原鹞。与此同时, 两个站共有186只未识别的Mon/Pal, 估计大部分也是草原鹞。
整个季度,我们记录到了1862只草原鹞,结合未识别的Mon/Pal,校正后应该有2000只以上的总数。这也是BRC迄今为止的十个季度中的最高值。相比之下,意大利的Messina海峡,作为欧洲大陆的传统监测点,要5年才能达到240只左右的数量。迁徙廊道的重要性之一就是反映物种的种群数量变化,而这样大幅增加的数量能否说明草原鹞的种群有良好的发展呢?
草原鹞和乌灰鹞有着相似的分布和生活环境,但是却有着明显的生态位区分: 在繁殖地, 乌灰鹞是广谱的捕食者,鸟类,昆虫,鼠类都在其食谱内,而草原鹞更多专一捕食小型鼠类(比如各种vole)。 北方的小型鼠类在其食物和捕食者的相互作用下,形成了生态学中经典的population cycle,即种群数量的周期变化,每四年一个数量激增的大年,然后急剧下滑,进入下一个轮回。 这也使得其捕食者呈现出同样的,但稍微滞后的周期,草原鹞也不例外。有可能在这个繁殖季节,鼠类的充足数量支持了相当的繁殖成功率。让今年有相当数量的幼鸟踏上南迁的征途。
然而对于草原鹞这样的迁徙物种来说,种群数量的动态并不只取决于繁殖地的质量。在草原鹞和乌灰鹞越冬的广袤非洲草原上(东部繁殖群体在印度越冬),上世纪中叶时草原鹞尚是两者中的多数,而如今态势已完全逆转过来,这可能与越冬地的土地利用模式转变有关。如今在Batumi每年能记录到3000多只乌灰鹞,而草原鹞有时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在欧洲,对于草原鹞的监测尚有清晰的数据(明显的下降趋势),但是在其种群真正的分布中心,如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等中亚国家,只有零星的调查记录。远在Batumi的监测站只是漫漫迷雾中的一缕亮光,而这缕光亮的作用,可能要再过些年才能显现。
参考文献:
Terraube, Julien, et al. "Diet specialisation and foraging efficiency under fluctuating vole abundance: a comparison between generalist and specialist avian predators."Oikos120.2 (2011): 234-244.
Terraube, Julien, et al. "Broad wintering range and intercontinental migratory divide within a core population of the near‐threatened pallid harrier."Diversity and Distributions18.4 (2012): 401-409.
Buij, Ralph, et al. "Interspecific and intraspecific differences in habitat use and their conservation implications for Palaearctic harriers on Sahelian wintering grounds."Ibis154.1 (2012): 96-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