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9离开时的模样
这是林小米第一次面对这里的死亡,梧桐镇的一位奶奶永远闭上了眼,小镇上大部分的人都去了。安安静静的一个葬礼,没有锁钠锣鼓,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哭喊,更没有黑纱白纱之类。大家脸上的表情的都很平静,连老人的子女也没有林小米想象中哭天喊地的情景,脸颊上挂着淡淡的泪痕,安静地守在一旁。大家默默朝奶奶鞠个躬,要说话的说两句,不说的也不需要流泪。蔓晴说奶奶活了一百七十二岁,是笑着走的,没有遗憾,所以不应该伤心。
林小米跟在蔓晴的边上,悄悄看了眼遗容,一个慈祥的老人躺在那里,脸上还带点微微的笑意,就像睡着了一样。蔓晴说也许她会去另外一个天堂,跟她的先生汇合,也许没有天堂,永远消失在世上。老人的一辈子活得很开心,也不希望小镇上的人因为她的离去而伤心。
奶奶生前是位受人尊敬的老师,一百多年的工作,她积累了不少钱没有花光。按照她生前的遗愿,用她多余的钱给来参加葬礼的人买了礼物。老人的女儿手拎个篮子分发,林小米看到礼物基本上是手帕,围巾,帽子,袜子一类的小东西,递到她手里的是双粉红色的手套。林小米接过来后看了一眼,很普通的手套没有任何的标记,套在手上却透着股暖暖的感觉。奶奶账上末花完的钱,按老人的意思全部由政府无偿收回,打入社会资源的重新再分配。
老奶奶的骨灰是用一个纸盒子装起来的,大家送到山上后直接埋进了泥土。没有花圈,没有蜡烛,更没有纸钱、白花之类的。陈祺安照她生前的遗愿在上面种了颗普通的长青树,不挂牌子,没有墓碑,也没有名字,也许几年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眠于黄土,青山相伴,或许这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从山上下来,回到家里,意外看到纪梵竟然回来了。四目相对,林小米愣在了原地:“你回来了?”“嗯,刚到。”纪梵点点头,他的脚边还放着那个出发时的行李相。
“我……”
“我……”
“你先说。”
“你先说。”
三翻两次地异口同声,又同时把话咽回去。林小米看着那张明显憔悴的脸孔,整整三个多月,她曾想过有很多话想说,可面对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纪梵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好不好你不知道啊?你还知道回来?手机都关机,每次都说没事,你就不会问问我有没有事吗……”林小米似乎找到了发泄口,对着纪梵一顿臭骂。
纪梵笑着走过去,一把抱住了林小米,对着那个朝自己喋喋不休的女孩用力地咬了下去。
林小米朝躺在身边的纪梵翻了个白眼,爱情真的,是个最奇怪的东西,似乎半个小时前,她么还在朝纪梵叫嚣,而现在她竟然就这么乖乖躺在他怀里。爱情似乎像片会流动的热巧克力一样,从房间顺着楼梯漫延下客厅,再渗进厨房、餐厅。林小米收拾好碗筷出来时,刚好看到纪梵正起身。“你去哪里?”
“一个小时。”纪梵晃了晃手里的项链示意他回千塘。
“我也要去。”林小米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里正端着的两杯咖啡。
“我去医院有正事。”。
“那我也要跟去。”
“走吧。”纪梵无耐地摇了摇头。
纪梵喜欢去那边的医院,那个离死亡最近的地方,也是最突显人性的地方。所有的大喜大悲,悲欢离合,都在这里上演。希望,绝望,痛苦,快乐,死亡,新生都在这里交织着。医院是人生的缩影,也是社会的缩影。当人们面对生与死时,在惧与不惧间,或者治与不治间,可以看到最真实的人性,看到人们对钱和命最直接的表现
刚刚看过了一次平静的死亡,林小米对这里哭天喊地般的哭泣似乎多了一点点反感。尤其看到那些子女缠着医生问老人的病能不能治好?要多少钱?自费的药能不能不开或者改一种公费的药之类的,她有点想嗤之以鼻。不想看着有些人在钱和命之间的,的尤其是结束别人的命来换取自己的金钱。纪梵去听学术报告,林小米皱了皱眉勉强坐了半个小时后不禁溜了出来。
在电梯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岱小美一个人拿着病历进了医生办公室。林小米看了看门口肿瘤科的牌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升上来,她抬脚跟了进去。医生翻着病历,面无表情地开口:“是恶性,马上安排住院吧,病人来了吗?你去办手续吧。”“奥。”小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个木头一样站起身,拿起病历的时候,林小米清楚地看到了,病历本上的名字就是岱小美。照片也许是几年前的吧,那时的她有着春青的脸孔,明媚的双眸,和眼前这个化着妆也难饰其憔悴的女人有着天地的差别,怪不得医生没有认出来。
看着岱小美像木头一样走出医院的大门,木然地发动车子,林小米默默地跟了上去。小美默默地打开门,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陈卓阳来的越来越少,儿子上寄宿制学校,一个星期才回来两天。甩掉高跟鞋,把背包扔到一边,呆呆坐到发沙上。林小米叹了口气,上天真的很不公平,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心好像被什么纠了一下,默默坐到在边上,想给她一个拥抱,却看到自己的手臂又是直直穿过她的肩膀。
许久以后,她打了个电话给陈卓阳,然后了句叫陈卓阳马上回家。
小美起身,掏出手机对着陈卓阳的电话拨了出去。电话接通后,没等陈卓阳开口,她先朝电话里吼道:“你给我马上回家来。”然后不等陈卓阳回答便挂掉了。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室外华灯初上,窗下车子汇成一条涌动的车龙。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小美还是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林小米正准备离开,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陈卓阳一脸极不情愿的表情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没有开口的小美,走进来坐到了小美的对面:“今天怎么了?叫我回来,饭也不烧?”
“没什么,有点累了,你没吃饭我给你烧碗面吧。”小美望了陈卓阳一眼,他点了根烟,脸上明显很不耐烦。
“不用了,我等会儿出去吃好了,你这么急把我叫回来有什么事?”陈卓阳完全没有察觉小美的异样。
“无论我做什么,我都只是你的玩具是不是?你到底有多少个我这样的玩具?”小美彻底心凉了。自己搬回到这里后,陈卓阳很少来这里过夜,对自己也很冷漠。两个人之间还夹了个孩子,陈卓阳一点不喜欢聪聪,老是嫌他碍事,几次拐歪抹脚示意她把聪聪送到他爸爸那。这个男人也许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对自己只是一点点的愧疚吧了。
“你哪里吃错药了?我答应过你,我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是不是钱不够花了,要多少?”陈卓阳火了,小美莫名其妙就把自己叫回来,现在竟然还朝自己发这么大脾气。
“我要把聪聪接回来,我不要他这么小上寄宿学校,我要他每天放学都回到我身边。”小美变得有点斯歇斯底里了。
“你……你一定要这样做,那随便你吧。反正我会一直养着你的,每个月的钱也不会少的,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陈卓阳不耐烦站了起来。他自认自己欠小美的债已经还清了,房子已经按小美的要求转到了她儿子的名下,自己也对她们母子二人也好吃好喝地养着。
“不许走。”小美以极快的速度拉住了陈卓阳的衣袖。
“你……你有完没完?是不是还得我低声下气去哄哄他?”陈卓阳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老是嫌弃他碍事,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儿子啊。”小美的话还没说完,眼泪便滚滚而下。
陈卓阳拿在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空气都好像地瞬间凝结了,屋子里面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小美泪水划过脸庞的声音。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陈卓阳伸手小美搂进了怀里,林小米注意到他的眼珠竭力往下抬,可还是止不住泪水下来。
“你说公司会倒闭的,你没办法,你不能连累你爸妈。你妈说要把房子折了现给我,派来的人拿走了房产证,但是给我的卡里的钱却是取不出来的。聪聪三岁前就是在大桥底下长大的,夏天被蚊子咬,冬天挨着冻。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有人骂聪聪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我有多难过……我不敢告诉你,我叫你抱抱他你都不肯……他还这么小,我不要让他上寄宿学校,万一有人欺侮他怎么办?你跟我说你和你老婆没孩子时,我怕你跟我抢……无论我做什么,你就是不肯娶我,你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你曾经跟我说的爱我是不是从来都是骗我的?你除了你老婆和我,你外面到底还有多少个女人……”小美在陈卓阳怀里又哭又打,好像要把这十多年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在一边看着一切的林小米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回到家里,纪梵已经正客厅了,正在翻着那份报告,听到林小米从后门进来的脚步声,他似乎是想藏起来。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说不能干预那个世界,你还把书偷回来。”林小米撇了撇嘴,迅速跑正客厅把纪梵逮了个现行。
“这是他们扔掉的。”纪梵有点不好意思把刚拿到一边的报告拿了出来。
“以前你不老对我说没办法的吗?根本就是你不想……”林小米的话到一半硬生生咽住了,重提父亲的事,对两人都是伤害。
“以后不会,再也不会了。”纪梵意识到林小米没有说完的话,伸出手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我也不会,不会任性了。”林小米朝纪梵怀里钻了钻,曾经的朋友都已经为人父母了,而她也早该长大了。学会接受,学会平静。
看着聪聪一步一步走过来,他有了双和自己一样的招风耳,眼睛和鼻子都随了小美,可眉宇间却像极了自己。这个孩子在自己眼前晃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自己的儿子。聪聪走过来怯怯喊了声叔叔,然后躲到了小美身后,陈卓阳第一次蹲下了身,手朝聪聪的脸伸去。聪聪见状,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陈卓阳尴尬地把手从半空中伸了回来。
既然DNA的检验确定是自己的孩子,陈卓阳决定把聪聪带去盼了孙子盼得望眼欲穿的父母那边。车子驶入院子,别墅的大门从里面开了,小美从车上看到冯美芬和陈炜成从里面迎出来。她记起了自己曾经梦想有一天可以生活在这里,带着孩子在门口绿茵茵的草地上玩耍、晒太阳,陈卓阳答应过她以后给宝宝养条小狗。那时自己抱着美好的梦想来,然后冯美芬直接门都没让她进。大老远就看到陈炜成和冯美芬跑下台阶来叫聪聪,然后一人一边拉着孩子进了屋。小美跟着走进那个的屋子,跨过那高高的门坎,脚踩到光鉴照人的地板上。陈卓阳伸手过来轻轻扶住了她的腰,“终于进来了。”她不由地松了口看气。
煜煜生辉的吊灯照下来,餐桌上的食物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再看看并不熟悉的爸
爸,还有那两个陌生的自称是爷爷奶奶老人,聪聪再一次怯怯地躲到小美身后。陈卓阳看着聪聪缩起来躲到小美边上,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怯意和惶恐,坐在对面端着饭碗像个瞒着大人偷嘴的孩子般夹筷菜,然后迅速地缩回去。
“来,喜欢多吃点。要不要再吃块蛋糕?”陈卓阳夹了筷菜放到聪聪碗里。
“妈妈,我可以再吃块蛋糕吗?太好吃了,比上次在小东家那个还好吃。”聪聪抬起头略带疑惑的眼神看了眼陈卓阳,又转回来把目光落到了小美身上。
“当然可以,奶奶这块还没动过给你。”冯美芬插进话来,“明天啊,奶奶让人给你买一大盒回来。”
“好,还是不要了。”聪聪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
“小东上次过生日那个蛋糕要五百多块,这个比小东家的还要好吃,那肯定还要贵。”聪聪摇了摇头,把蛋糕又推回了桌子中央。
“你放心,这么点钱……”冯美芬的话被陈卓阳成挡住了:“爸爸的这块给你。”
陈卓阳把自己跟前那块蛋糕放到了聪聪跟前,往上抬了抬眼,竭力忍住了要落下来的泪水。父子的相认晚了七年,是该怪眼前这个女人,还是该怪自己?又或者坐在边上竭力讨好孙子的父母?
月亮已经落到屋角的西檐,陈卓阳费尽了力气总算打发了要看着孙子睡的父母。小美哄聪聪睡着后也从房间退了出来。陈卓阳掏出了个硕大的钻戒递到她跟前:“我爸妈的意思,你们先搬这里住吧,他们想跟聪聪一起住段时间,我处理好那边的事情,我们就结婚。”小美眼泪下刷地来了,这个承诺迟到了整整八年,而她的人生里已经没有下一个八年了。
“阳阳,你答应我,你要好好待聪聪,别让人欺侮他……”小美扑到陈卓阳肩上哭了。
“不哭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侮你们了奥。什么事情,都有我在,我们结婚,然后带孩子一起出去玩一趟。你想去哪里?李子枫在加拿大,要不要去那边逛逛?”陈卓阳伸手拭去了小美脸上的泪水。
“公司的事情是不是很麻烦?”小美把话转到了她最担心的事情上来。
“不会的,那些当官的就是想要钱,你别担心,我会解决的。”陈卓阳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件事他追得太急了,导致当事人从天台跳了下去。但人是自己跳下去的,他估计也查不到他头上,只是不小心让李婉婷知道了,她无非也就在跟自己闹闹罢了。
“你别骗我,如果真没事,你就不会半夜自己一个人偷偷吸烟。”小美坚持。
“你还不相信我吗,千塘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吗?”陈卓阳轻轻拍了拍小美的肩膀安慰道。他估计李婉婷也就是闹闹,在知道他在外面有个孩子后,李婉婷便跑回她父母那了。她要的无非就是钱而已,陈卓阳决定给了,只要她不是狮子大开口。
“你不要离婚了,反正医生跟我说我顶多也就是两年时间了。”
“什么两年时间?”陈卓阳一脸不解。
小美从包里拿出了那份病历,肺部肿瘤中晚期,恶性……像一把把刀一样戳进了陈卓阳的胸口,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呆滞,然后一语不发坐在沙发上,病历本从他手中慢慢滑落。许久以后才反应过来抱住小美,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不会的,我们找最好的医生,去美国治,一定能治好……”
“你听我说,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就说你不知道,都是我叫人这么做的。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答应我,你要好好保护聪聪,别让人欺侮他。你一定要做到,不要让你老婆欺侮他。你以后有了别的孩子,你也要保证一视同仁,你答应我。聪聪很敏感的,他表面上不说,但什么都会记在心里的。你照顾好聪聪,你说你保证做到,你发誓……”
小美情绪失控了,引来了刚刚躺下不久的陈炜成和冯美芬。病历本像带了魔咒般把刚刚的平静撕裂了,陈炜成半夜打拿着手机打电话的声音;小美轻轻的抽泣声,冯美芬一会儿焦急地催促着,一会儿又跑来责骂儿子不许抽烟。乱成一团的杂闹声吵醒了也刚刚睡下不久的聪聪,伴着孩子的哭声,四个大人都朝那个房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