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滚!”只听一声断喝,“我枪崩了你!”
每当我想起他,这一句就萦绕在我耳边,虽过去了十年之久仍不能忘。
2008年,年已八十岁的公爹已老态尽现,走路颤颤巍巍,需要人扶,熟悉的人与事也已记忆不清,常常携一小椅,坐在门前,看见有陌生人从门前过 ,就会大喝一声,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的军旅生涯。
再往前推十一年,1997年10月2日,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已年近古稀,体态清瘦,腰杆笔直,举手投足,干净利落,与一般老年人大腹便便,行动迟缓有天壤之别。而且虽是古稀之年,却没有在家颐养天年,仍是早出晚归,为生活而奔波。
贰
1928年农历7月24,在郑县西南的郊区黄岗寺一个贫苦的农家,一个男孩出生了。七年后,1935年农历的6月19,这个贫苦的家庭又添了个女儿,生活虽然困苦,然一双儿女日渐长大,也给生活增添了无数的欢笑与希望,一家人苦中作乐,倒也乐在其中。
据1989年编纂的《齐礼阎乡志》记载: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二月十四日,日机三十余架首次轰炸郑州,车站附近被毁严重。
民国三十年(1941年)九月初六,由北郊一农民带领侵华日军于凌晨五时许进攻黄岗寺,此战役,百姓死十余人,国民党军死百余人,日军死十余人,毁灭黄岗寺房屋80%以上。是年大旱,禾无收。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郑县特大旱,又遭蝗灾,是河南特重灾区之一。是年,汤恩伯部队烧杀抢掠,大批农民逃亡饿死,全县人口1943年较1941年减少1596人。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郑县大旱,又遭蝗灾。
据宋任穷回忆,他所在的晋冀鲁豫根据地冀南军区:“一九四二年春,天旱无雨,夏粮收成无几。春旱持续发展,旱情波及十几个县,许多地方大秋作物无法下种,致使秋收所获甚微。一九四三年灾情更为严重。先是旱灾,自春到秋久旱无雨长达八个月。许多水井干涸,河水断流,甚至人畜的饮水都成了问题。……我们除遇到旱灾、水灾外,还有雹灾和虫灾。冰雹大者如鸡蛋,实为少见。蝗虫之多,遮天蔽日,也是罕见的。蝗虫飞过来,简直像天阴了一样,太阳也看不见了。这样说并非夸张。大的蝗群方圆几里,一落地,顷刻间就把几亩、几十亩甚至几百亩农作物吃得一干二净。蝗虫所到之处,寸草不留。据南宫、巨鹿、隆平三个县统计,有524个村的庄稼完全被蝗虫吃掉。……冀南人民灾病交加,苦不堪言。巨鹿县因饥饿而死者5000余人,因霍乱而死者3000余人。清河县王世公村曾在一天中死亡400余人。垂杨县段芦头镇一个集日因饥饿、疾病倒街而死者30人。当时,冀南区饿死的、病死的共有几十万人。许多地方几乎是‘家家添新坟,村村有哭声’。有些老百姓为了糊口,拆了房屋,拿着木料到冀鲁豫、冀中去换粮食。那一带比冀南好些。还有不少人为了求生,不得不背井离乡逃荒外地,有的村成了‘无人村’。”(此段摘自《宋任穷回忆录》)
据《齐礼阎乡志》记载,抗日战争时期,黄岗寺有土匪、皇协军、民团、荣亚部队,鼠鸣狐叫,和日寇相互勾结,残害百姓。
看看《乡志》的记载,当时的黄岗寺,天灾人祸,百姓日子真是难过。房子也毁了,又接连遭逢旱灾,蝗灾,为了有口饭吃,为了能活着,爷爷奶奶决定把年仅七岁的姑姑送到婆家,领着公爹跟随难民去逃难,走关中。走到村头,姑姑放声大哭,死死的拉着爷爷的手不愿意松开。爷爷看着自己的女儿,心如刀绞,虽说是贫家,可是自己的孩子也同样如珍如宝,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难道今日真要永别?让年仅七岁的女儿从此去寄人篱下?受了委屈连回个娘家都不知道去哪儿吗?虽说是为了活着,可前路漫漫,怎知是生是死?罢罢罢!一家人,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处!一掉头,回了家中。后来听公爹和姑姑说,不到一年,爷爷奶奶饿的饿死了,病的病死了,姑姑被婆家接走,公爹也跟同乡出去闯荡,一家人从此阴阳相隔,家也散了。
这一段经历是姑姑的心头痛,每每忆起,都痛哭流涕,深深自责,说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爷爷奶奶走出去兴许还有一条活路,不至于活活饿死,病死,也不会那么早夭亡。
爷爷奶奶亡故时,公爹年仅15岁,姑姑8岁,听二位老人说,其实他们还有一个弟弟,当时也就一岁左右,送给了路过的一位国民党军官,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最后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姑姑去了婆家,做了童养媳,公爹跟着自己的四叔过活,四爷四奶一辈子无儿无女,视公爹如同己出。无奈生活所迫,旱灾、雹灾、虫灾接踵而至,眼看着在家也要活活饿死,年仅16岁的公爹拜别了叔叔婶婶,孤身一人出门漂泊了。
后来听老人说,出门漂泊,居无定所,颠沛流离,食不果腹,为了有口饭吃,加入了国民党的军队,刚开始是给一个团长当勤务兵,后来又被编入了炮兵班。(具体是什么地方,部队编号没有听老人说过。)不管怎样吧,总算是能吃口饱饭了。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日本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结束,国共之间矛盾升温,国民党一边假意和谈一边积极抢占地盘,准备发动战争。据公爹后来讲述,1946年底1947年初,国民党军队溃败,在逃亡过程中,掉入了一个大深坑,瘦小的他死死的拉着马尾,最终逃出生天。此时的公爹已经十八岁了,与另一个同乡偷偷的逃回故乡,和两位老人相依为命 ,也去探望了姑姑,姑姑虽是童养媳,但幸好公公婆婆为人和善,生活倒还过得去。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10月20日,郑县宣告解放。
文中资料摘自《齐礼阎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