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扛着大红皮箱满头大汗,似乎用尽一生力气

父亲扛着大红皮箱满头大汗,似乎用尽一生力气

   手机里播放着一首歌:艾敬,《我的1997》。简单的旋律,清晰不带杂质的嗓音,略带一点评弹味道的歌调,叙事与抒情水乳交融的歌词。MV封面上的艾敬,头戴一顶黑色窄边的俏皮小帽,手扶帽檐,侧脸向右,面容瘦削,目光清澈。那时的艾敬,气质有点近乎早年的巩俐,30岁左右,带着梦想,走出家乡沈阳,来到上海、广州,梦想着1997快点来到,有一天能站在香港红磡体育场举行演唱会。

         1997年,这一年香港回归了,想必艾敬顺利地去了香港,热情似火地拥抱她的事业与爱情。这是她的1997,也是属于所有中国人的1997。难忘的1997,划时代的一年,了不起的一年,每个中国人都为这一年欢呼。

         似乎是为了迎接这喜庆的一年,汇入时代主旋律,我的1997在我乏善可陈的尚且稚嫩的人生里划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这篇文章的开头一。写完觉得有点故造声势,所以我又写了一个温暖而不费脑的开头二,以此来纪念我的青葱年岁:

“我坐在书桌旁,阳光洒在桌面上的那一摞试卷上。卷面上的字迹清晰可见。密密地,像天上的繁星。有的娟秀可爱,像阳春三月的烂漫小桃花;有的淘气凌乱,像穿衣服胡乱扣错的纽扣。这些来自我带的高一的学生,他们十五六岁的年纪,稚嫩可爱得像春天森林里蹦跶的小鹿。忽然,我想起了我的高中时代,想起了我的1997。”

    1997年,我初三毕业,考了一个好成绩,够上县城的一中,全校只有三个。不知道是不是父母从来没有给我定过考一中的目标,还是自己没心没肺,成熟得比较晚,我只知道好好学习,并不一定要求一中在前面等着我。得知分数后,由于并没有考第一,我懵懵懂懂的心,并没有很激动。只觉得毕业了,就可以尽兴地玩一个暑假了。

        我爸是高兴的。去母校拿中考成绩的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远看像一层美丽的薄纱。回家的路上,经过的是大片的田野,我和爸并肩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一路上,绿色植物和泥土散发出清新好闻的气息,直钻进鼻腔和心田。我爸说话一改往日的平淡无奇,因为心情的畅快,他的音调音高音色恰到好处,虽说我是女儿,但这场对话却更像好哥俩之间的话家常。表面随意,但内里却有一种郑重。或者说,虽说内里有一些郑重,但由于说话双方的淡薄性情,给对话披上了一件柔和的外衣,我爸应该说了些上高中后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可我并不记得了。

       只记得,爸的表情平静,但散发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光芒。

        上学的那天,我爸从外公家拿来了一只大红皮箱子,对我说,这是你舅舅读大学时用过的。如果当时的我,心中暗暗立下誓言,我一定要向舅舅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那么,这一定是个励志无比的故事,可惜当时的我还未满15岁,心智也并没有那么成熟。

        我爸妈把我的衣物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可以放进箱子的,全部放了进去,这只箱子变得异常沉重。从家里坐麻木到小镇,从镇上坐车去县城,然后在长途车站下车,距离一中还有一段距离。父亲把箱子扛在肩膀上,住在城里的姑姑也来送我上学,帮父亲提了一会儿皮箱。我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的,那箱子实在是太沉了。

        我爸扛着大红皮箱走在前面。起初,步伐较为轻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步伐渐渐沉重,但他仍然在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我说,爸,停下来歇一会儿吧。他执意不歇地向前走,嘴上说着,“不重,一会儿就到了”。可是,我分明看到他脖子上青筋凸起,额头上满是大汗。多年以后,我还是记得。

        究其实,我骨血里多多少少有点英雄主义也来自于我爸。听他提起少年时,他为了买一只英雄牌钢笔,不惜日复一日地去为公社挑粮食,终于在一个月后攒够了钱,买下那只心仪的钢笔。

        他身兼两职,平时他是一名教师,模样俊美,热爱知识,有时在笔挺的中山装口袋处别一只注了红色墨水的钢笔。到农忙时,他和我妈成天在田里劳作,又是农民。庄稼人的日常,面朝黄土背朝天。有时远远地,看见我爸赶着水牛,拉着犁铧,在水田里不停地走,转圈。陪伴他的只有不说话的水牛。蓝天白云下,他们默契得如同田野的底色。

        农闲时,经常看他备课和批改学生作业,字迹拙朴整齐,红得可爱。有时给我梳好看的羊角辫,有时他和我妈相依而坐,深情款款地唱着电视剧《公关小姐》的主题曲和片尾曲,有点自我陶醉。

        那是一部反映改革开放成就主旋律的电视剧,剧中女主角,美丽的周颖女士,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偶像,她正直大方,敢作敢为,美貌与智慧并存,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从香港回到大陆广州,对中华传统文化特别痴迷,有一颗极爱国的心。如果说,我爸妈年轻时也曾有梦,那么他们一定梦过,自己或者他们的儿女,可以成为电视剧中男女主角那样顶天立地的人儿。尽管这梦,像诗人艾青笔下的大堰河幻想乳儿结婚时儿媳喊她婆婆一样,不切实际。

        我总以为那些长着啤酒肚、秃着顶的形象,永远不可能属于我的父亲,并固执地以为那一定是不曾和时间用力赛跑过、一切屈服于生活安排的庸碌无为人士得到的恶果。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将军肚和聪明脑袋全体现在了父亲身上时,我对父亲的理解、尊敬与热爱却从未消减,因为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吃力地扛着大红皮箱子送我去上学的情形。

        那个替孩子扛着大红皮箱、满头大汗的父亲,为了儿女,分明在努力拼尽一生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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