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澜椠|第42章·桥外廊终五脏沉

若离怔怔望着丝琴许久,那冷玉生烟般苍白的面庞却无任何回应,一抹苍茫的笑意凝在嘴角,几许情未诉,几帘意未明........朦朦胧胧晕染着昏黑的夜,却唯留了高悬梢头一弦狡黠的月。

忽见身旁三两丫头经行见礼,丝琴随即退开半步屈膝致辞,礼数之庄严肃穆却只在母后的祭奠礼上方得一见。静静凝望着面前的她久未起身,直觉告诉她今晚绝非太平夜。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没有半分犹豫。待得恍然回神,只觉一丝夜凉风拂过肩头,面前却早已空了。

心间莫名一阵失神没落,迟疑半晌转回身,却依旧恋恋三回眸。她知道她有话想说,却不知她要说什么,她知道她今晚的一切异样都预示着不详,却不知她终究会站在哪一方!今时今刻,楚樱之事刚过,若有人存心借此风头浪尖暗中作祟,自己必然逃不过——她析得清,看得明——此次,当真触及了他的底线!——那不远处黑压压的冥堂外驻守的暗卫攒动在夜色中直教人毛骨悚然。

.

若离独自向着正堂前厅缓缓而行。不知为何,今日这堂室周遭显得格外寂静,伴着脚下迎春散瓣不时纷乱起舞的簌簌风声,面前堂口愈来愈近的两盏红灯竟似那梦中经年未散的禁苑鬼瞳一般幽幽溟溟。

朦胧中,她知道,身后不远处,她仍驻足。

那温暖柔绵的静风中略带担忧的目光幽幽望着,此时却不知是为老夫人送终还是为自己送行........

此时,面对这冥殿一般的中堂,却再不敢多言一句“问心无愧”,只万千思绪无端染了些许淡淡的悲伤——这偌大的王府庭院、皇禁孤城,却终无一老妇容身之所.........她不知是否与那只浅浅闻过名字的弗央国有些许关联,也不知若上天让她重选一次她会不会永守弗央大殿而再不涉足契凌........但如今,这一切零零散散的遗憾、这些似乎永世无解的谜团,都将随着她悄然降临的羽化仙去融逝于这片灰色的梦里..........

她渴望再次听到她绵延柔善的声音,却不觉彤彤心跳伴着几许没落失意悄然袭卷而起。抹去一切尘世的喧嚣与繁杂,却只觉天宫迷离赤红的光晕笼罩着躯体,面前那翩翩翻飞的青色垂纱仿佛舞女的衣裳,待彩萝飘摇,钟鸣交响,那朦胧窗间映着堂中形形色色沉默伫立的人儿似瞬时融于弗央梦一场..........

脑海中老妇沧桑的笑颜徘徊未散,却倏然莫名一阵触恸涌上心头久久辗转,隐隐清泪包裹着撕心裂肺的触感——如此真实的感受!竟似身临其境一般!

或许,遇她,因自己像她.......

只缘那几分不甘。

亦或许,敬她,因往世怜她........

却非是当初几面所谓的缘。

或许不日自己也会如她一般,奔赴黄泉的路上未料如此匆忙,只这徒惹一世尘埃的几经过往,终究为他们绵延千载的漫长岁月多添了一粒沙多奉了一场梦罢——

一切.......

却也只缘那几分“不甘”,几分“垂怜”。

.

檐瓦庐纱明明近在眼前,这几步漫漫夜路却倏然显得如此遥远,仿佛穷尽一生都走不完追不遍.........

几步迎春香伴之间,她想了很多很多.........一时间,那些年故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皆缠绕进脑中盘旋回转.........她想起自打入府便一刻不停“惹是生非”的楚樱,无厘头一番折腾倒无端为自己新婚后寂寥落寞的平淡生活添了些许憧憬……想起那炎炎日头下身披枷锁微笑着凛然就义的藩瑾采月,想起那不见天日的地牢间一线天光下濯着无暇清尘的仙子祁兰........想起禁苑中尸身遍野的月露寒夜,想起采菊胸前那一抹铁弦喋血,以及那昔日辉宏繁华的怡茏院中一朝充斥着满天横飞的血影刀光和令人作呕的血浆味道.......

她想起徐程,一时熟悉,一时又陌生。仿佛无形无影的灼灼泡沫环绕着周身,无声无息地在他与自己之间筑了道永世无法穿透的屏障却又无法逃离的方墙........仿佛楚樱的灵魂化作转世星尘从天而降,说着那暖心慰人的话,观着那细腻易碎的神,享着无由而来的默契与信任——他当真像她!像极了她!却不知为何如今公堂辩言却仿佛说不出任何话!

这是第一次........她新生偏袒。

这是第一次........她不愿面对真相。

这些时日,在这往日冰冷无情的王府中,渐渐的,她感受到温暖,感受到那些系在自己身上的生命并非逝而无声,随时间渐渐淡去的亦不是她们的颓然痴怨或过往曾经........正相反,那几盏多年抑着不敢触碰的模糊身影,却随着如梭飞逝的时间愈演愈繁地在心中积久沉淀,时至如今反倒愈加清晰了几分——桩桩件件却似蚀骨刻身般铭心!

徐程........会是他吗?

她无答案。

只周遭夜晚愈加刺骨的倒春寒给了些许释然。

此时,她只想珍惜眼前,再莫言“悔之已晚”。

此外再无他念。

.

忽闻脚下一声轻石掷地脆响,一时间神魂皈依万千思绪逝于习习风丛间,方恍然发觉自己已于这院中道央驻足半晌。不远处堂口的素练垂纱依旧忽起忽合地凌空飘摇,两盏红灯柔光经了月色打磨却愈加悠远绵长。

轻转眸,她寻着那石子掷来的方向望去,却见漆黑一片宛如禁苑中殿的偏庐在静夜的覆裹下愈显坟冢般可怖。细观那微微张开的门角,只隐隐瞧见一人影伫立在后面,五官、神色皆无可辨。

犹疑一时,却见堂中出来一人,走近才看清是徐振身旁女使屏翎,听闻当年徐振刻意予了她这“翎”字采音谐,以怀当年不见天日的菱妍阁中那夜夜哀啼的“孤魂”。

“王妃伫在院中大半晌了,且待着何时进去?”

却见那屏翎眉眼含笑,细瞧却是似笑非笑,一副佯装出来的清霜冷面掩不住眼底的诡谲,四处打量的眸子无一处不在挑衅着自己的神色。这丫头平日间同自己说话却也不似今日这般老成持重一板一眼,甚至还增了些许嫌避之意,莫非........徐振当真存疑?!

想到此,不觉一抹寒意掠过心头。却不知是多一些惊慌还是多一些失落。

“可都到了?只剩得我了?”

她望着她,望着那背后如幽幽冥冢般散着“赤焰”的中堂,却不知为何再难挪动一步。

“程公子近日抱恙,说晚些来,奴婢正去催呢!若非肖小王爷忽被陛下召去了,怕是也要来呢!”

屏翎未启敬辞,一如既往的柔善言语不急不慢,眉宇间仿如一切安好的微笑始终透着一股莫名的神秘,又如一瞬迷离雾霭久久不得散去。

“此等事怎得耽搁?!”

若离大惊,不知这徐程搞什么名堂,平日胆小得像只猫,不是躲在自己这避麻烦就是到肖煜那直接躲出府去,临了这关键时刻倒是不要命地专挑太岁头上动土!

“何.......事.........?”

忽见屏翎猛地抬眸,满脸疑惑望着自己,眼神中瞬时充斥的错愕惊惧一览无遗!

蓦然回眸,她向着那惊骇眸光遥遥所及之处望去,却见三两侍从抬送一竹席,席上静静躺着一妙龄尸女。

——正是那传讯的侍女!

一阵莫名的诡异弥漫周遭,一时间心乱如麻,空气仿佛凝滞在原点,只听得簌簌夜风如断肠歌魂丝丝连连舞动在斑驳摇曳的树影下。

屏息凝神半晌,瞬时间,她满心惊惶回望向她——不识多少辨语未言,只顿时头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任何话……

一时间,她仿佛终于看懂了一切!——徐振早已封锁了消息,传令各方入府之人也并未言知老夫人西去之真相,却偏偏自己提前知道了真相!那宫女言“一刻不敢耽搁”,却为何足足在那石后躲着偷窥半晌?!屏翎出言便问‘何事’,本无知晓任何事却为何如此惊慌?!..........是他设的圈套!自己正中了圈套!究竟是谁在其中作梗甚至不惜为封口害命?!他(她)为何能够轻而易举入得王府并毫无破绽地使唤内侍?!...........肖煜?!...........徐程...........?!

大家都到了........

只有他未来........

.

“奴......奴婢........不知.......王妃在说什么.......”

“奴......奴婢......且......且去肖府了,王爷的令........怕是误不得........”

屏翎颤抖着苍白的双唇目色闪烁,匆匆行礼后未等回言便已仓皇而去。

回望那不多时便消失在屏墙后的孤影,仿佛世间万物随了一阵清风散去又瞬时安静,只听得鬼祟的风扫叶动混杂着砰砰的心跳声频频缠耳许久未宁。

至此她终于明白彼时沉稳寡言的丝琴为何一路上喋喋不休叮嘱那么些话!终于看清自己如今要面对的远比料想中“旁观一场戏”千倍万倍可怕!.......至此她也终于不再怀疑徐振一直执着寻找的那个“真凶”当真存在!而且自己不知不觉早已陷入了他的棋局而无法自拔!.......他们知道以老夫人激怒徐振必会令他方寸大乱!此番若非枉杀一人便终究难解素日心头之恨!........只如今自己便无辜成了那代罪的羔羊,只要不知所踪的楚樱让自己的辩词毫无对证,他们栽赃自己的谎便千世万世也洗不清……

.

环视周遭,趁那巡逻护院不备,若离闪身入了偏殿,却无人。只脚下枯枝的窸窣响动衬着周遭寂静黑暗的空气愈发的诡异,满室的尘土味道仿佛埋藏千年的古墓,包裹着正中灵台上一尊失了色的铜佛,深红色的瞳孔幽幽仰望着窗间隐隐透入凄凉的月色。

霎时间,忽闻身后一声巨响!

随一瞬心惊蓦然回首——却见那扇隐在碧丛后年久失修的木门倏地关合!夜阑风仿佛魔鬼的掌,随之扑灭了满地枯叶间的一束戚戚月光。

心绪未宁,紧闭的殿门瞬时隔去了风声夹杂的一切嘈杂呜咽,周遭的寂静蔓延开来,随着冰凉的尘土肆意席卷着空旷的殿宇内每一分温度。

一时间,她不敢转回身去,她怕当日涓涓鸣河对岸那双冥童幽眸就在背后古佛前注视着自己!她怕那夜熊熊烈火间燃烧着的红衣女人此时再向自己索求任何答案!她怕楚樱那最纯美的笑容,怕令瑶儿那最无辜的屈怨,怕再回到那日怀抱着满心欢喜劫了婚辇却终发现是众力合谋下的一场欺骗!

不知那白鸽飞了多远……

不知他可曾知道,他的倏忽一念,便无只言片语洒了满生的血送自己去向九重天……

这一切本不是自己该受的!这些纷繁交织的过往本就与己无关的,又何必出现在生命里搅扰一番?!她不敢言自己不恨他,却也不敢言能够恨到忘记他,却是每一次念及都徒惹了伤恸........

此时的心.......

好痛.......好痛........

.

静寂半晌,忽一声木石交错的声响,身后瞬时射来一道夹杂着烟幕味道的赤焰白光,面前羊皮纸卷般布满刻痕的木门上投射着自己的身影格外消瘦倾长。

过不多时,光亮弱了些,那毕毕剥剥的火把声响也顺势熄了,周遭却仍静到可闻针坠地,背后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仿佛佛祖燃起了云影天光,又仿佛一切都是梦境中的一念幻象。

眼角尚挂一颗晶莹的泪,蓦然回眸,却见一人执烛立于佛前,烛火的斑驳耀辉轻跃,朦胧间隐去了那后面一张清俊潇洒的颜。

“肖煜?”

那人无应,仍执烛屹立,一动不动。

透过那频频攒动的炽焰氤氲的雾气,她能看到后面那双布满血丝的鹰眸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那眼中跃动的火苗笼罩着一层浑浊的泪幕,愈发地说不清里面蕴藏了多少不可言述的真情。

有一丝惶恐,有一丝惊骇,有一丝犹疑,有一丝心疼,亦有一瞬感怀.........面对满面惶惶如受惊之雀的她,他不知此番前来是对是错,自己要面对的述说的又是对是错。

“你不是......?”

她曳步近前,纤细的绣鞋轻轻扫过满地枯枝,发出隐隐约约的窸窣响动。

“徐程昨晚没在我那。”

盯着自己的那眸子愈发的庄严肃穆,空旷的周遭充斥着寂静的空气,显得这一声无端而来的轻语异常地响亮,隐隐约约还有无数回音在四壁碰撞荡漾。

脚步忽而停滞不前,冥冥中,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直到现在都未露面。”

他顿了下,垂眸犹豫一刻,随即又一道锐利的眸光射来:

“对于这件事,我不会上堂指认,我没有证据。”

那双赤焰般的眼睛射出的幽光仍时刻不离自己的眸子,像是要从中其中挖出一些隐匿于世的秘密。被人如此盯着半晌,周身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此事.......本可以无人知晓.......”

“却为何.......告诉我?”

她小心翼翼探问着,语气却并不坚定,绵绵清语穿过尘埃击打着墙壁,回响在寂静空室内的每一个角落。莫名的,她感到一瞬惶恐,却不知由何而来。

.

“别在令瑶儿身上花太多心思,徐振信任她,无论如何都会保她。”

“你怀疑我?!”

她望着他,一时却说不出话。只一瞬痛楚酸涩涌上心头,此时心中不是气愤,更多的,却是失落.......此时竟不知该感谢还是痛恨他,多么讽刺啊!他知道自己害了藩锦和祁兰,在他心里,自己竟和那利欲熏心杀人不眨眼又嫁祸于人的恶魔别无两样!

........可他........

........为何还回来救自己?

“老夫人当年执意回来,弗央国君也知堂堂契凌公主逼迫不得,便以半个统军虎符护驾,以表诚邀回宫之意。他亦相信即使弗央战败,老夫人必不会轻易放过陛下。这些年正是因了老夫人手里的虎符坐镇,齐王府才得以既高人一等却无落人口实,虽抵反之党倍增却无人敢真正动摇根基;但也正是因了这兵权,王府被迫夹在两国之间作为交战权衡的砝码,于陛下既是助力又是威胁,名为契凌臣实为弗央子........一切皆看王爷心之所向........”

“.......此番老夫人枉死,想必方势力急破了心想查的并非真凶是谁,而是虎符在哪.........”

“——包括他在内。”

霎那间,仿佛一记重石直击心底!她未曾想到,这众人打着明晃晃的旗号争权害命的戏码终于在此时开始上演了!如此真实的触感!——一如无数个夜阑人静时梦中母后惨死大殿脸上凝滞的冰冷笑颜....

“为.......为何........与我说这些?倘若我言你是那真凶,你又有何证据洗脱?!”不知怎的,心中顿时充满屈怨........她不明白,如今为何仿佛偏要冤死一人此事才能解!不明白肖煜究竟是想为自己洗白还是帮自己嫁祸于人!她不知道如今情形下真凶是谁是否还重要!只觉他、他们、这来来去去的无数人,操纵着时间的年轮,命运的走向,和生者的存亡!

此番......或许........

那个所谓的真相,早已不再重要了。

那些所谓的信任,也愈发显得廉价了。

只是可惜了一条无辜的命,未料一朝魂归奈何桥畔,却未及得见当年断恩的人........

她不想做第二个她.......

此生,她想要再见见他。

求一个答案。

.

“你.......为何偏偏........认定是我?!”

眼中噙着泪,隔着斑驳光影,她鼓足勇气一眼回望进他幽黯深邃的瞳孔,她不相信自己与他的情谊廉价到连信任都成为一种奢求。

“我在帮你!”

意味深长一语重言打断了她的话,那嗓音之凝重切实惊了她。失了神般恍惚半晌,只闻他毕毕剥剥轻踩着满地的枯枝缓缓近前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更不是心软的时候,你的身份是个威胁!你若想在王府立足,就不能顾念太多!“

“我不逼你,但你心里必有所衡量,想清楚了再去。”话音未落,一席墨色披风轻轻覆上肩头,那里面尚存人体温度。

“你若帮我,就该信我。”一时赌气,遂欲挣脱,却未料肖煜忽而一手攥紧了两支垂落的系环猛地向下一扯,脖颈处立时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痛楚令她动弹不得。

她怕了,默默垂下头,长睫濯了白尘,如惊弓之鸟般在红烛光影中频频颤动。隐隐地,她怕当日他醉酒闯寝阁的那般癫狂神态,怕他那不敬的箴言再度引了自己一番掺杂着无尽悔恨的思绪万千.......怕他胡乱编些徐程杀害老夫人的证据摆在自己面前真假难辨.......怕到最后又有无辜的魂惨死于自己的手,让自己再度背上永世难谢的谴责!

“无论是不是你,我相信你,与那虎符无关。”

他伸手轻拂她肩头散落的灰尘,顺而掠过耳际那一帘轻垂散香的秀发。她看不懂他的眼神,不似他粗鲁的举动,今日他的神情异常地幽远宁静,话语异常地温婉又莫名地凝重........如今的他,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了天边........

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不错,楚樱被害了、疯了、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令瑶儿自始至终未受惩罚,我是恨徐振,真的好恨!但再恨他,却也不至于害了无辜的命,让他体味与我无异的痛!”

虽如此说着,眼中却不禁泛起一丝酸涩——这个人,自己真的好恨、好恨!........最恨的,便是他以一个陌生人的姿态抢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那人的位置.......最恨的,便是一切泪与痛、罪与罚、愧与孽都由他的出现而开始.........

“我自始至终都不想跟他争什么!”眼中噙满了泪,她的嗓音开始颤抖,却不知这场戏究竟从哪里开始唱错了辞!“我只想让他还我一片宁静!又何必夜夜血光日日纷争?!他的势力还不够吗?!他还想要弗央的半壁江山来攻陷契凌吗?!他.......”

看到肖煜眼中转瞬即逝的惊惶,她倏然住了口。她知道自己失言了,遂紧咬着唇忍下悲痛,垂下眼帘定了定神。肖煜静默望着她,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忽而又忘干净了,只心中不由得升起阵阵酸涩.......他知道,如今再多的解释,都抵不过她心中的恨,这场戏并不是谁的错,只是倏忽一念,命运弄人,他们彼此无端遇了不该遇的人。

“有些话......在我这说说就够了........”

“出去了,就别再说了。”

肖煜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是时间了。

“多余的我不问。该怎么说,如何自保,你自己衡量着。”她回眸,扬神间却正对上肖煜一双温柔的眸子,带了无尽的疼惜与心痛.......他亦怕,怕她心软犹疑,怕她不会自保,怕这是见她的最后一面。

.

朝他微微一笑,却不知是想让他安心还是言尽永别,只那一瞬熹微的弧度不知觉凝滞在唇角再也延展不开........未等他回应,她转身仓皇离去。

她不知道,倘若真是徐程,自己该如何抉择。

.

随着身后木门“咔”的一声关合,若离闭起双眼仰面朝天,深深吸入一息夜凉风中的新鲜空气........她不知,这样的时光,她还能悉心感受几时,也不知哪一步踏错就会让这身边一切仅存的美好戛然而止。

由密丛掩映的景墙月洞行出,一抬眸却望见不远处的门角边丝琴仍伫立在那!——

此时的她意味深长望着自己!

隔着很远、很远.......就那么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仿佛错觉般,从她的眼中,她竟感受到恐惧。

.

.

此时漆黑静寂的偏殿内,半盏红烛仍未落,跃动的光斑浊影环绕着墙壁上新生的藤蔓,仿佛两小无猜轻咬耳畔幽幽细语呢喃。那红烛后的眸子仍是一片黯然池水色,无神望着烛芯蓝焰如鬼火一般:

“她求的不是安宁,是自由,她若妥协,徐振未必能如她所愿。”

四处一片静寂,仿佛能隐隐嗅到尘土飘扬的气息。

“你当真怀疑是她?一小丫头罢了,不像会下此狠手。”

仍是一片静寂,只身后的古佛张着幽幽血眸凝望着苍天,仿佛只有它才知道答案........它知道一切的答案,观世事往来兴衰数千年,却不发一言.........

“你........当真想好了吗?”

肖煜回眸,烛光照着古佛侧落漆黑一片的缝隙,隐隐地,后面现出一个人来。

“她背后有个人。”

“那人在利用她惹徐振的眼!”

“待所有证据都指向她.......”那人悠闲踱步而来,不经意一个挑眼望进肖煜瞳孔,戏谑的神色立时凝重了半分:“便是那人弃子之时。”

“她啊……”那人一声长叹,“蠢!”

“情真意切贴上去,人家根本没给留活路!”

那人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夹杂着说不清的迷惘与感慨万千,还有一丝预见到悲剧般难以言尽的伤感。

“时间不多了,我走了~”

未等不明就里的肖煜追问,那人倒先寻了辞由不愿解释半分。

“对了~”他回眸,“别多心!陛下找你就是喝喝茶,没别的事~”

一帘戏谑轻松的笑悬在他俊朗的嘴角额梢,一时令肖煜凝重的心情舒展了几分。

.

“徐程!”

.

正欲离开,忽闻肖煜一语沉音回荡在空室间。

他停步,却未回眸。

.

“保重。”

.

沉寂半晌,身后失了烛火的静谧阴暗处传来一瞬若有似无的沉言。

他未知,那窗间透入的凄冷月色伴着冰烛寒光下,肖煜正满眼血色凝望着他。

.

徐程垂眸。

良久。

唇角悄然浮现一瞬弧度,隐隐凝滞着些许痛楚。

.

蓦然回首,眸光流转间,他忽而向那古佛前月色下的身影轻松一笑,那明媚的嘴角微微上扬,眉心却悄然凝起了弧度:

“后会无期。”

肖煜未及回应,便闻了木门碰响之声,眼前瞬时漆黑一片无了踪影,只满室空旷的袅袅飞尘再一次扩散着骇人的寂静。

他不知,这到底.........

是对,是错。

是谁洒的种,又是谁酿的果。

只此时借着凄清月色垂眸细观双手,仿佛上面星星点点满是鲜红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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