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及君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85期“复”专题活动。

那年春和景明,他一身玄衣,站在杏花微雨下,含笑看着我。

我惊慌失措跑落一只绣鞋,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笑了。

帝王之爱,哪有钟情

【壹】

“阿柔,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我一定接你回家。”

“阿柔,为了宏图大计、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忍忍。”

有风过,吹乱我额前的发。

我望着他清俊的容颜、清澈的眼眸。柔柔道:“晏哥哥,我想吃梅子。”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几颗青梅,我含在口中,笑红了眼。

五月的青梅,酸的。

我抬手扶了扶沉甸甸的步摇,温声道:“晏哥哥,我去了。”

我俯身钻进等候多时的轿子。轿帘外是不断倒退的风景,退呀退呀,仿若回到了儿时。

我看到两个孩童在青梅树下嬉戏,打着拍子唱一首童谣——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

我与顾晏是青梅竹马,我是相国之女,顾晏是野心勃勃的郡王。

我们自幼定情,原本打算待我及笄就成亲,可一次酒宴上,我贪杯醉酒,在后花园荡起秋千,遇到了一个不该遇见的人——当今陛下、顾宴的三皇兄顾榛,他说对我一见钟情,要召我入宫为贵人。

士可杀不可辱。

顾晏羞愤交加,挥剑砍断好几棵青梅树。

一见钟情?我笑了,帝王之爱哪来钟情,只不过试探臣心罢了。

顾晏野心勃勃,我爹掌一方兵权,二人合作多年早有不臣之心,只不过时机尚不成熟。

经过彻夜商榷,顾晏决定将我送出去,并让我在宫中给他传递情报。

进宫的第一夜并不太平。

我坐在满室红光的洞房内,一坐到天明,顾榛没有来,五更时候,侍女进来服侍,说要我拜见皇后,我到椒房殿的时候,皇后和众嫔妃都在等我,那一双双寒芒刺在我身上,仿佛我是什么不祥的妖孽。

行过礼问过安我又马不停蹄去太后那,太后见我乌着双眼没精气神,说看我来气,转而让我留在佛堂抄佛经。抄得我手麻眼涩泪水直流。

最后是被皇帝身边的小黄门叫走的,说晚上还要侍寝。

我一日一夜不眠不休,早就困得直不起腰,一歪头就睡着了。

半夜,顾榛来了。他坐在榻前一动不动,我睁开眼睛抬不起头。

他按住我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第二日,我被免了晨昏定省。传旨太监说,陈贵人因侍君太累,不去了。

这就捅了大娄子了,皇后寻个莫须有的罪名杀进我宫中,让掌事宫女扇我耳光,扇到她气消为止,太后赐我惑主之名,送来十卷经书让我抄写百遍以示警戒。

深夜,我秉烛抄书时,顾榛又来了,他遥遥站在窗边没有惊动我,我也装看不见。

我恨他,若非是他,现在我与顾晏已经成婚,我的宴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阿柔快撑不住了。

泪落下,氤氲在墨汁上,像点点墨梅盛开。有一双手握住我的笔杆,温润如玉。

我抬头,撞进一双阴沉眸中。

“别写了!”顾榛冷冷道。

我赌气挣开他的手,倔强地一笔一划,一笔一落泪。

顾榛扫落桌上残卷打横将我抱起,狠狠压在榻上,他双目赤红,凶狠地朝我吼道:“朕说,别写了!”

我的泪如汹涌的河流,源源不断地溢出眼眶,却憋住喉间的哽咽,咬破嘴唇,一语不发。

顾榛忽然俯身吻我,从嘴唇到脖颈再往下,这男人发起情来真是禽兽不如。

就在他扯断我裙带时,我的匕首也准确无误地抵住了他的心脏,只需用力,我就解脱了,计划也能提上日程,宴哥哥也会为我报仇的,他会走到至高无上的地方,会如日月当空照亮天下,会比顾榛更合适当一个好皇帝。

顾榛眸中的情欲瞬间褪去,换上一抹讽刺的笑:“想杀朕,你还嫩了点。”

他反手就击落我的匕首,披衣下榻,淡淡一笑:“朕还以为你对顾晏来说多重要呢。”

“看来,也不过是江山情重美人轻罢了。”

他转过身,似笑非笑:“你不过顾晏的一枚棋子,朕不为难你。”

我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朕会向你证明,顾晏是怎样的人。”说完这句话,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宫中有宴。

顾晏席间佯醉,我派侍女给他送密函,约他御花园相见。

我忐忑不安等许久,他终于来了。

我扑进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青梅香,漂浮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他轻推开我,看着我脸上泪痕和青紫的手腕,心疼道:“你过得不好,是不是?”

明知故问,皇后和众嫔妃哪个不欺凌我,在宫中一百零八日,每日都像一场噩梦。

“晏哥哥,带我走吧,你别造反了,我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柔儿只想一辈子跟你过平淡日子,清苦一点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傻话?”顾晏的脸色忽然变了,阴郁的目光里淬着冰,转过身去,“顾榛他为君不仁,残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这跟我们没关系。”我绕到他面前,急切对他说,“顾榛是正统继位,他为太子时多为人称道,说他残害忠良也是别有用心之人蛊惑民心——”

“够了!”顾晏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他双目喷火,咄咄逼人,“你才进宫多久,就为他说话,怎么,跟他睡几次,就爱上他了?”

痛,肩膀处犹如火烧,可是心更痛。

我使出浑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顾晏,你混蛋。”

手掌生疼,顾晏原本就白皙的脸上立刻出现鲜红的掌印。他似乎也被打醒了,眸中翻涌层层悔意,他伸手揽我:“对不起阿柔,我喝多了胡说八道,你原谅我。”

我往后退几步:“晏哥哥你放心,阿柔不会犯傻了,不是说给你三年吗?是阿柔心急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有侍女在唤我,我捂着嘴跑开了。

不远处的凉亭内,一袭玄色锦袍的男子坐着喝茶,茶水氤氲着他清俊的眉眼,倒有几分像顾晏。可袍角绣着的五爪真龙,象征着这天下至高无上权力的,仅此一人。

我朝他福了福,他开口笑:“怎么,他不愿意带你走?”

我沉默不语。

这是我与顾榛的约定,他早就洞察顾晏的野心,不动他,只是想跟他玩玩而已。毕竟被皇城禁锢之人,都很无聊。

他和我打了赌,只要我能说动顾晏放下一切带我走,他会放我们天高海阔,决不食言。

可是,若我输了,就只能留在他身边,陪他到死,永生永世都不离开皇城一步。

我跪在地上,认命地闭上双眼,眼睛很涩,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顾榛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温凉的手指抬起我的下颚,低声浅笑:“这张脸不算倾国倾城,倒也清秀可人。”

说完,他俯身抱起我穿过长长花廊,有花落在我鼻尖,清香宜人。

【肆】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贵人。

顾榛对我很好,赐我宜香院,离他的养心殿很近,这样,再不敢有嫔妃来骚扰我。

短短三个月,我就从贵人晋升为嫔,成为拥有一宫主位的娘娘,有资格出席各种宫宴,坐席离顾榛更近了。

也遇到过爹和顾晏几次。

爹发福了,长了胡渣,眼圈乌青,脸色也不太好看。顾晏娶亲了,娶得礼部尚书嫡女,贤淑知礼,端庄大方和他很配。

又过一年,我有孕了,从嫔升到妃位,顾晏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在御花园里堵住我的去路,把我逼到墙角,眼眶泛红:“阿柔,你变了。”

我是变了。

我开始拒绝做一个人偶、做他们之间犯上作乱的工具,宫里的信鸽很多,偶尔有一两只落在我窗前,我也视而不见。

我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晏哥哥,现在我要做娘了,我要为我腹中的孩儿积德。”

顾晏目光停留在我肚子上,眸中有明显的情绪暗涌,转而化作一片波澜不惊,他勾了勾唇,把我揽入怀中:“阿柔,他骗你的,这天底下,只有宴哥哥才真心待你。顾榛他就是个伪君子,你可千万别上当。”

我垂下眸子,唇角勾出苦笑,对你来说,他不好,可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天。

我忘不了他如何卸下帝王尊严与太后周旋,如何在众嫔妃面前为我树立威严,如何在我生病时衣不解带照顾我,如何与我晨起画峨眉,共剪西窗烛。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确很微妙。

在与顾榛相处的点点滴滴里,我才能感觉到我是个人,而我爹、顾晏,他们当我是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我哭了。

我推开顾晏,勉强笑道:“晏哥哥,顾榛他什么都知道,你们……收手吧……阿柔累了,你……放过阿柔吧。”

“阿柔!”

我听到身后那声低沉的声音,心有不忍却没有再回头,只是加快步伐快速离开。

我们的孩子在五个月的时候、在我刚刚能感觉到他在调皮踢我的时候,没了。

有人在我茶水里下毒,剧毒。

对方本意是让我们一尸两命,够狠。

顾榛黑着脸让人去查,可是线索总是一断再断。

我拉住顾榛的手,眼泪簌簌而落:“陛下,别查了。”

我知道是谁。

我总不能让他查出来是我爹吧,然后再查出我一直是蛰伏在他身边的细作,我是颗废棋了,我对爹来说已经没用了,所以细作就成了隐患,必须除掉。

他伸手为我揩去腮边泪水,强笑道:“你养好身子,别想太多,更不要有心里负担,朕不再追查就是。”

聪明如他,他什么都明白,而撒出去的网,他也愿意为我收回。

“陛下,你为何对我那么好。”我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他停下手中银匙,眯起好看的桃花眼,道:“杏花微雨时,春意正阑珊,秋千架上,落花满衣。”

“那日你一身鹅黄,朕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的姑娘,所以见之忘俗。”

所以我从来都不是他用来对付顾晏和我爹的筹码吗?

原来一见钟情真的会发生,而且对方竟是位帝王。

我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后来,因为顾榛的不追究,助长了对方的气焰,最终留下一个大患。

【陆】

太元五年,江南水患不断,由于地方官吏不作为,有人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城。

顾榛决定亲往灾区视察民情。这就给宫里那些眼线可乘之机,感觉到危险时,顾榛已离京百里,鞭长莫及。

我连夜策马扬鞭却被顾晏派兵拦在半道。我横剑在颈:“让开,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顾晏眉头深皱,眸中有怒不可遏的情绪在翻涌:“阿柔,别闹,快跟我回去!”

“我数到三!”

“一!”

“二!”

“三!”

腕间一痛,剑滑落,我摔落马下,昏睡过去。

朦胧中,我见顾晏从马上翻身下来,停在我面前,声音悲凉如水:“阿柔,我带你回家。”

太元五年暮秋。

元帝顾榛下江南治理水患,不慎落水,打捞数日无果,后以衣冠冢葬入皇陵。百姓闻之无不落泪。

新帝顾晏登基,进行了一系列废除旧制、改革变法活动,报复性地否定元帝一切可行性策略,惹得民怨沸腾,百姓怨恨他的歌谣传遍大楚上空,远近皆闻。

一个月来,我身着缟素只安静待在宜香院,寸步不离。这里有顾榛的气息,萦绕不散,只要我闭上眼睛总能见到他。

他还是一身玄衣,站在杏花微雨下,含笑看着我。

我惊慌失措跑落了一只绣鞋,他俯身拾起,久久望向我,我边跑边回头,他就隐在一树烟雨后,渐渐消失不见。

我哭着醒来,看到顾晏坐在我身边。

明黄的袍子亮到刺眼,满身金龙刺绣缠身却毫无帝王之气。

我觉得好笑。

看着放在不远处的大红嫁衣笑出了眼泪。

顾晏说:“阿柔,我答应给你一个家,我没有食言,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我要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皇后。”

我收住泪,侧目看他,怨恨道:“可以,只要你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说你弑君篡位,不配为君。然后退位,阿柔愿随你去天涯海角。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阿柔也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顾晏的脸瞬间气成了猪肝色,他摔碎一屋瓷器恶狠狠瞪着我:“不嫁也得嫁,朕是天子,别说一个女人,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你要敢再寻死,我会将陈家满门屠尽,不信试试看。”

他甩袖而出。就在他的袍角即将消失在殿门时,我叫住了他。

……

太元五年冬,相国陈氏一族因私藏兵符被人揭发,全府上下,除了先帝的陈妃,其余或杀头,或流放或充妓,无一例外。

我站在城墙上,目睹刑场上那个老家伙的人头在刽子手的刀下咕噜噜滚落,唇边勾起邪恶的笑,心里升起报复的快感。

原来我也可以祸国,原来女人狠起来也可以翻天覆地。

顾晏站在我身边,袍角轻扬,一脸诡笑:“阿柔,你果真疯了,连亲爹都杀。”

顾晏的笑消散在风里。我侧头道,正合你意,不是吗?

原来咱们骨子里都一样冷血。

人心是不能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化身魔鬼,噬心啃骨。

那日,我叫住了他。拉住他的袍袖:“晏哥哥,我想通了,何必为一个死人守寡,人生苦短,为何不及时行乐呢?”

“晏哥哥,如果我肯嫁,你还要我吗?”

我泪眼迷离,楚楚可怜,是个男人都抵抗不了。

“但是,我有个条件。”我靠近他,红唇贴近他的耳垂,吐气如兰道,“诛杀陈氏满门,一个不留!

“你……!?”顾晏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

“因为那个老匹夫包庇宠妾,虐杀我娘!”

他还谋杀我夫君,害死我孩儿。他杀了所有爱我的人,他该死。

七岁那年,我亲眼目睹我娘在我爹的刑鞭下凄惨死去,原因是五姨娘诬陷我娘与人私通,说我是小野种。

我娘死的那日下了好大的雪,她被人草草裹了席子扔出陈府,从此我就成了孤儿,在府上连个烧火丫头都欺负我。

后来,我遇到了顾晏,我爹才愿意认我,实行他不为人耻的勾当。

顾晏真是傻。

他竟拿陈府上下来要挟我,我恨不得他们都去死好不好。

嗯,死了好,下一个到谁了?

洞房内,顾晏一身大红喜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就说他穿这样的衣服比穿龙袍好看,有清贵书生的气质。

我被玉如意挑开了盖头,抬眸朝他腼腆一笑。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惊艳,但是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我,仿若一团火焰,可吞噬万物。

我举起交杯酒,笑靥如花:“晏哥哥,我想听你给我念那首诗。”

那首我们一起手拉手绕着青梅树唱的曲子——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晏哥哥,阿柔曾经真的很爱你。”

柔和的烛火下,顾晏的神情有些动容,眼底有泪,他放下酒杯,将我揽进怀里:“阿柔,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不负青梅竹马之约。”

我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伸手回揽住他的腰:“晏哥哥,春宵苦短。喝完这杯酒,阿柔就是你的妻了。”

顾晏高兴地举起酒杯,与我一同饮下合卺酒。

酒杯落地,碎成千万片,我垂眸冷漠地看着他倒地抽搐,满口溢血,眼神中充满不可思议,他唤着我的名字,一句一口血,直到指尖泛白,还死死攥紧我的衣角。

我把剩余的酒泼在地上:“顾晏,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遇见我了。”

我穿着那身喜服安静躺在床上,顾榛说过,他最喜我穿红,我要穿给他看。

酒入喉的感觉一点也不苦,还有些甜,也许,是想很快能见到顾榛吧。

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批阅奏折的样子。

他认真读书的样子。

他骑在马上的样子。

他穿白衣的样子。

我笑着闭上眼睛,对他说,陛下,原来你穿白衣那么好看啊,好看得像谪仙。

我仿佛感觉周身的血都在逆流,然后从我的口鼻溢出来。好痛啊,我终于感觉到痛,四肢百骸犹如千蚁啃噬,我想,我杀了那么多人,这该是我的报应吧!

意识一点一点失去时,我听到殿外有阵仓促脚步声,随着喊声纷乱响起,好像有很多人、很多人都来了。其中一个小黄门带着哭腔道:“陛下,您……终于回来了!奴才以为您……”

接着是一阵阵喜极而泣之声,三呼万岁一浪高过一浪。

殿门被人踢开,来人一身玄衣,眉目深邃,满身风霜却掩不住他卓尔不凡的英姿。

“阿柔……”他轻轻唤我,声音哽咽,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朝我靠近,我已辨不清他的样子,鲜血已经糊了我的视线。

“阿柔,阿柔……”他的声音越飘越远,我几乎听不到了。只能感受到有只温暖的手轻触我的脸颊,揩去我眼角不断涌出的血水,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了我的唇边,好苦。

顾榛,是你回来了吧?真是太好了。

我真傻,你那么好的一个人,老天爷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我艰涩地勾出一抹笑,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那么,就让我带走这浑浊世间的一切污秽吧,用我的血洗净大楚的天空,还你一个盛世太平。

阿柔愿你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疾,百年之后配享太庙、受万世敬仰。

捌】顾榛番外

太元六十年,我已经很老啦!

有很多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今天在大殿上我又一次昏睡过去。

我梦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时我初登大宝,根基不稳,内有强权外有劲敌。

我孤立无援,一个人站在至高处拔剑四顾,却不知敌在何方。

后来有人参了一本我皇弟顾晏的折子,里面详细写了他如何阳奉阴违、包藏祸心,意图谋反的罪证。

我当然知道啊。他自诩才高,锋芒毕露,可父皇觉得他好高骛远,心浮气躁,难当大任,所以才把江山交到我手上。

他的母族高氏位高权重,当然不甘心,联合朝中权臣包括丞相暗中密谋,以待时机。

我很早就派暗卫蛰伏王府,监视顾晏的一举一动,暗探来报,说顾晏与丞相府联姻,意欲把网越撒越大。

我指节敲着玉案,想出一个计策。

要玩吗?朕奉陪到底。

我将顾晏的未婚妻陈柔召进宫中,让他们自乱阵脚,顾晏虽才华不输我,但胆魄,胸襟,气度无一可取。

陈柔胆子很小,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我真的很难相信,一个大家闺秀,一个执宰之女竟如此柔弱无骨,毫不娇纵。

即使在宫中受尽欺凌,也颇沉得住气。听说她被太后狠罚的那夜,我心烦意乱,挥退一众侍卫,独自一人前去看她,也许从那刻开始我才知什么叫心不由己,我站在窗外,看她浅绿袖管滑落至肘部,露出一截藕色肌肤,明火掩映下的侧脸,线条温润,有一滴泪缓缓滑落腮边,滴在她的笔端。

心里一阵懊恼。

说顾晏狡诈无德,我又比他高尚多少,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何不真刀真枪去拼,却在此欺负一个弱女子。

我是真的心疼她。可是她心里没有我。

于是,我想放她离开,如果顾晏肯为她放弃一切,也算圆满。

可是,料到了,是我太了解顾晏还是私心作祟。我就知道结局会如此。

她回来了,回到我身边,安安静静地像一朵空谷幽兰,开在本不属于她的凡世。

幽兰本是仙草,需要真心去灌溉,后来她有孕了,我终于看到她唇边那抹清新脱俗的笑容。

可是我忘了,她深处荆棘丛,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很早我就知道,她是丞相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细作的结局只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

她抓住我的手,楚楚可怜地哀求我别查了,我答应她,可陈家这根毒刺一直梗在喉间,叫我寝食难安,怎可不除。

我只派暗卫暗中监视,伺机而动,借口江南水患离开京城。

不料中途却遭人埋伏中了毒箭落水昏迷,被一渔民所救,十数日后方醒,醒来后天下就变样了。

顾晏登基了,他果然残暴不仁,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耀武扬威,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惹得民怨沸腾。

我笑顾晏枉读圣贤书竟不知得民心者得天下之理。

很快,我联络上留守京中的暗卫,却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陈柔设计杀害了陈家满门,还欲与顾晏成婚。

预感到大事不妙,再顾不上计划,我抢过一匹快马连夜朝皇城奔去。

暗卫们在城内为我开道,我几乎畅通无阻。可还是嫌马跑得太慢。再快点、再快点吧,阿柔,你一定要等我。

最终还是迟了一步,当我推开大殿的门,殿内一片血红,那么多血,蜿蜒如溪,我的阿柔一身红裳躺在床上,微阖着双目看着我笑。

“阿柔……”我颤声唤她,她听不见了,我把头埋在她的胸前,感受到她生命一点一点地流逝。

我的阿柔,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久得我足够忘记很多人很多事。

我还会想起她。

想起一个杏花微雨的春日,我经过一座宅院,院门开处,落英缤纷,不远处的秋千架上有一美人。着一身鹅黄衣裙,明眸善睐,清丽脱俗,如同偶落凡间的仙子。

我知道她是陈柔,我是按计划专门来邂逅、利用她牵制顾晏的。她也只是我计划里的一环,却成全了我生平唯一一次心动。

如果没有遇见她。我从来都不知道何为相思,遇见她后我才明白,何谓——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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